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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凭义愤单剑驱贼众访侠踪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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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铁芳就冷笑了一下,心说:好办了。遂迎上了几步,拱一拱手,那四个人就全都下了马,红脸汉子手提皮鞭,迈著大步先走过来,问著:“甚么事?甚么事?”

    庄丁就一齐说:“这个人要见大老爷,又要见解七爷,我们问他有甚么事,他却不肯说,还直发横!”

    立时,许多人的目光都聚在韩铁芳的身上,村中又出来了十几个庄丁,全都拿著刀、枪、棍、棒,那个红脸汉子却蓦然跳了过去,一手就抓住了韩铁芳的衣领,厉声问他:“你是成心来这里捣蛋吗?”他用的力量极大,不但抓住了韩铁芳的衣袋,且要扭韩铁芳的脖子,韩铁芳却也蓦将左手抄住了他的腕子,五个手指一用力,对方那人大概受不了啦,手指一松,立刻又要抡拳头,韩铁芳的右拳却早已发出来,呼的一声,正击中那汉子的身上,那汉子的身子虽然不如一只莽牛,可也不亚一只笨狗,咕噜一声,就坐在地上。

    身旁的十几个庄丁,一齐发出来叫骂,刀枪齐进,韩铁芳一面退身,一面握住了一杆枪,随手就夺了过来,然后将枪飞抖,如一条银蛇般拦住了众人,瞪眼说:“你们这就要斗吗?不如先叫戴阎王跟解判官出来吧!”

    庄丁们一看这个阵势,有的就惧怕著向后退去,也有的不知深浅,依然舞刀抡棍向前逼来,才由马上下来的白面胖子,却大喝了一声:“都住手!”

    韩铁芳又向后退了一步,整一整衣襟,横枪伫立,瞪目前瞧,见这胖子的一声喝喊,立时就把一群人的举动全都拦住。韩铁芳心说:莫非此人就是戴阎王?这胖子还真像个富翁,穿的是深灰色团龙缎子的衣棠,他的两只发著贼光的眼睛,却不住向韩铁芳打量,他的面上推出了笑容,走上来两步,就一拱手说:“对不起,庄里人都是山野的村夫,不知道甚么规矩,这位兄台请放下枪吧,有甚么话,咱二位可以谈谈,我就姓解,在这庄上,一半跟戴大老爷是朋友,一半给他家管事。”

    韩铁芳一听此人是解七,他就蓦然将枪一抖,解七吓得变了色,赶忙向后直返。韩铁芳却不刺他,反向那些拿著家伙的庄丁戳去,庄丁们又大乱,那花豹子赛青蛇男女两个人,也一齐抄了兵刃,红脸汉子更由道旁双手抄了一块大石头,向著韩铁芳打来,咕咚的一声,可是没有打著。

    韩铁芳也没有用枪伤人,他只抡起了枪杆将一个庄丁打得哎哟一声弯下了腰去,他就顺手抢过来那人的钢刀,然后以一只手将长枪抛往远处,单刀舞了个花儿,在怀中一抱,这才向解七和颜悦色地说:“我也很对不起,我到你们贵庄来,本无恶意,因为你贵庄里的人先拿出兵刃,我才不得不这样。好了,现在只要你们贵庄上的人都不动手,我也决不伤人,咱们就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吧!”

    那判官解七已然退出了很远,他的脸吓得比原来的颜色更白。如今有花豹子和赛青蛇二人持刀在后边保护著,他才敢再往前走两步,他的脸仍然带著笑容,就又拱拱手说:“请问贵姓?”

    韩铁方说:“我姓韩!”

    解七笑道:“韩兄,失敬失敬!昨天您是住在南关太平店里吗?”

    韩铁芳点了点头,解七又说:“我早就听人说了,昨夜,”回首指指他身后的两个人,说:“这位柳兄跟柳大嫂都曾在店中与韩兄领教过,今晨他们到这里来,跟兄弟直夸奖您,很佩服您的武艺高超,今晨又有城里来的人说,您老兄才出店门要走,就被那姓冯的老婆子拦住了,她说了戴大老爷许多坏话,其实那老婆子是有疯病,韩兄你一想就明白,戴大老爷有这样大的田宅,他要找甚么样子的女子不行?再说这里有三位太太,城里还住著两位,他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哪能那么荒唐?岂能霸占一个卖花样子的媳妇呢?老兄您可千万别上那老婆子的当啊!”韩铁芳却也微微地笑着说:“我并不是只信了冯老太太一面之辞,我也亲身到她家中去看了,那冯老忠被你们打得奄奄待毙,那决不会是假。”

    解七说:“那是因为他到庄上来搅闹,他口出不逊,才致招恼了我们这里的人。”

    韩铁芳又冷笑说:“我今天来到你们贵庄上可也并未搅闹,你们贵庄上人的凶横,我可也领教过了!”解七就变了变色。韩铁芳又说:“我早已看出来,并且已访得很明白,很确实了,你们庄主戴阎王实在是当地的一个恶霸,我韩铁芳生平最恨这样的人,此番我随同我的师傅出来。”

    花豹子就提刀上前来问他:“您还有师傅?请问尊师是哪一个?他姓甚名谁?他是哪一路的好汉?”

    韩铁芳却摆手冷笑着说:“不必告诉你!总而言之,我姓韩的此番西来,第一是为办理自己的私事,第二就是剪除各地的强梁,援救孤儿寡妇,贫困流离,及被你们这些恶奴欺负的人!”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宏亮震耳,眉毛高挑,两目瞪起如寒星,手中的刀抬了抬,被阳光映得闪闪地发亮,他就又说:“可是,非到不得已之时,我也决不伤人,尤其听说你们戴庄主是灵宝城内刘老拳师的徒弟,刘昆他在江湖上倒还没有其么恶名,冲他之面,我不愿把此事弄大。现在你们就把那冯家的童养媳荷姑送回去,虽然你们已污辱了人家的妇女,打伤了人家的丈大,但我也宽容你们一回,保你们无事!”

    解上的脸色变了半天,忽然又皱起了眉说:“如果玛家的媳妇真在这里,那倒好办,当时我就把她送出来,并且我能够跟戴大老爷翻脸,我能从此不认识他这个朋友。兄弟也学过几年武艺,也走过江湖,打过抱不平,也做过侠义之事。可是据兄弟所知,戴大老爷实在不是那样的人,这村子里也没看见抢来人家的甚么媳妇。”

    韩铁芳冷笑着。解七又说:“这样办吧!且请您老兄进敝庄内歇一会,稍待一待,因为戴大老爷是上酸枣山菩萨庙里烧香去了。”

    韩铁芳一听说酸枣山就十分注意,解七又说:“他烧过香之后,也许进城,也许到山前板桥付去看看他的亲家,所以现在您要寻他也很难,不如请进庄里等著,我派几个人去找他,骑著马,一定很快,管保不出半点钟他就能回来。那时您我当面问他是不是有这件事?他到底把人家的媳妇藏在哪里?如果他承认了,那我立时跟他翻脸。至于您老兄想要怎样办,我决袖手旁观,不帮助他!”

    韩铁芳见解七说话倒还爽快,他就点头说:“好!”当即跟随解七走进了村中,可是韩铁芳手中的单刀还是未放下。他进村不远抬头就看见了戴家的大门,真是威风烜赫,两扇朱漆的大门,门框上还描著一道金边,当中悬著很大的一块红匾,上面写著斗大的金字,写的是“威镇汉南”四个字,两旁有洁白如玉的很高的上马石,并有几棵枝叶飘拂的大柳树,树上栓著几匹马,台阶也很高。

    韩铁芳被解七很客气地请进了二门,他就看见了一片方砖砌成的地,里边远通著很深的宽大的院落。两旁的配房全都很高大,而且连窗极也都做得很是讲究,廊前都摆著盆栽的各种的花木。韩铁芳在洛阳时还没看见过这样讲究的家宅。此时已有个庄丁跑了过去,把东屋的门开了,解七就向屋内敬让,韩铁芳也拱手谦虚了一下,他就提著刀进屋一看,这里原是三间客厅,一切的陈设皆是十分华贵,四壁挂著名人字画,书橱内也是琳琅满目,表现出是一个书香门第,哪里像是个抢夺良家妇女,殴伤无辜的乡民,绰号被称为“阎王”的恶霸的家里呢?

    他就先站在屋当中,向四下看了半天,见左边还有一间套间似的屋子,有一扇木门,敞开著,可见里面并没有甚么埋伏。韩铁芳就放心了,找了把向著屋门的椅子落了座。刀就竖在椅子腿的旁边,他先微微笑了笑,然后即向解七说:“戴庄主既作过武职,家中又这样豪富,他何必做那些事呢?”

    此时陪他进屋来的人除了解七和那花豹子,还有庄丁二名,他们手中的兵刃依然紧紧握著,眼睛都时时瞪著韩铁芳的动作,也都不说话。屋门虽然关著,可是窗棂上嵌有玻璃,从玻璃向外看去,就见院中站著许多的人,个个拿著刀枪棍棒,且听得宝青蛇在院中带著气嚷嚷著。

    判官解七是坐在韩铁芳的对面,他倒永远是很和蔼的样子,听了韩铁芳所问的话,他就表示出一点淡然的笑意,说:“所以冯家说他家的童养媳妇被这里抢来的事,我不相信!实在,我与我戴大哥相交已多年,他在汉中作总镇,那时我正在秦岭一带闯江湖,现在你老兄可以到那一带去打听,我解七的名字,管包还有许多人知道。后来,就因为戴大老爷与我成了莫逆之交,才遭了别的人疑忌把他参了,他丢掉了官儿可一点也不怪我,反请我来到这里帮助他治理田宅。十年来我跟他朝夕在一块,他的脾气我全都知道,要说他有点粗暴,遇著小不如意的事他就要发脾气,那倒是真的。因为子息艰难,他连纳了几房妾,也是事实。不过要说他硬抢来人家的妇女,那简直是恶意中伤,我想决没有这样的事,待会儿他回来,韩兄你见了他,你就晓得了。尤其近来,他时常捐钱修廊,拜佛念经,简直像菩萨一般,与洛阳的韩老善人差不多是一样的有名了。”

    韩铁芳一听,脸色倒不由得一变,因为自己实在不愿破人晓得是韩文佩之子,那是对自己的侮辱。当下虽经解七这样地为戴阎王辩解,可是他的心中怒气决不稍平。

    解七又说了一些话,就站起身来,向他一点头,说:“韩兄在此稍坐,我到外面再派两个人去催戴大老爷早些回来。刚才去的人也许没把话说明白。”

    韩铁芳也略略站起了身,把头点了点,就见解七出屋去了。那花豹子又斜著眼瞪了韩铁芳一下,他就也同著那二名庄丁,捧著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此时解七站在院中,忽然发出很大的声音喊著说:“都往前面去!在这里站著干甚么?把刀枪都拿回去!收起来!用得著这个吗!客厅里的韩大爷,也是一位江湖好汉,在这儿等著咱家的大老爷,也是为见面交朋友,你们别以为人家是找咱们打架的。去去!”

    他像赶鸡似的驱逐著院中的那些人,立时脚步声音一阵杂乱,都往前院去了。解七也往前院走着,并大声喊问:“戴雄!你没有见到大老爷吗?”

    外院似乎有人也高声答话,但因足音和说话的声音太杂,以致韩铁芳未能完全听清,只听见是说甚么“菩萨庵”韩铁芳不由得一阵诧异,心中猜想:莫非此时戴阎王真在那菩萨庵里?那庵里的老尼真不是一个好人?当下就想到那庙中去搜搜,但是又怕走差了路,自己在此地路又不熟,倘若自己往菩萨庵去,而戴阎王又从别的地方回来,那么就得徒劳往返,耽误半天的工夫,自己是急于西上寻母,虽然人间不平的事情也要管,但岂可因此多耗费时间呢?

    他心中非常急躁,站起来来回地走,旁边还留下一个仆人,给他又换来了一碗茶,眼睛却时时瞪著他。韩铁芳就问他:“菩萨庵里一共有几个尼姑?都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晓得吗?”仆人连连地摇头说:“我可不知道,我在这儿专营打扫这间客厅,外面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韩铁芳只好不问他了,发呆地又站了一会,就推开门,走到院中去,却见有两个人正躲在外院屏门里偷看偷听,一见庵韩铁芳出屋,就齐都跑了。韩铁芳也往外院走去,却听见庄门外的人声依然嘈杂,大门外还有许多拿著刀枪的人站著,此时他纵使要飞出去,也怕是不能够了。同时门外又有不断的车轮声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许多车辆,像是有甚么人要走的样子似的。

    韩铁芳不由觉得诧异,知道必是有事,而且必与自己有关,他就要急忙预备,回到客厅,才一上了台阶,就见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年老的仆人,一看见他就不敢跑了,拿眼睛不住看着他,就像个贼似的溜进里院去了。韩铁芳也用眼瞪著他的背影逝去,然后拉开门一进屋,忽然看见那仆人,不知是甚么时候也走了。而在椅子腿旁边立著的那口刀也没有了踪影,里边那个套间的门,刚才是敞开的,现在却关上了。韩铁芳上前用力一堆,居然没有推开,门从里边关得很严,那个仆人大概是趁著他出屋之时就把刀拿走了,跑到里面藏起来了。韩铁方向著里面一声冷笑,说:“你以为我没有了兵刃,就无能为力了吗?我今天本就是徒手来的,这口刀本就是从你们这里夺来的,你偷去了这口刀,我还会再抢两口刀!”

    他忿忿地,就转身向四下寻找,然而这客厅里除了椅子凳于之外,再没有一件可以用之抵挡刀剑的家伙,这时忽然院中又来满了人,隔著玻璃的刀枪光芒耀眼,并听有女人说话之声,韩铁芳企著脚向外一望,只见十多个妇女全都神色慌张的往外面去了。但他不知其中有没有那荷姑,待了一会,外面的车声又一阵乱响。韩铁芳这才明白他们必是先把女眷送往城里,然后要以全力来对付自己,由此可见他们也是知道我不好惹,他们一定预备著毒辣的手段,是决定把他的庄子跟我一同拼了。

    此时窗外的人个个全都威风百倍,刀枪都乱抡乱抖,那花豹子并且大喊著说:“小子!你别忙!你等一等,油锅这就快烧热了,炸焦了你,我们要请客!”

    韩铁芳也不言语,然而心中却甚急,先将屋门闭上,搬了一张红木桌子顶上,外面却大笑了起来,都笑他胆怯。其中有一个人尤其笑得厉害,说:“原来是这么一个软蛋包呀!解七爷也是,何必还去请余二爷呢?咱们这些个人,难道就不敢下手收拾他吗?是其么了不起的人物呀?”

    韩铁芳一看,这人正是刚才在屋里伺候他的那个仆人,他手中的刀也正是刚才自己的那口刀,因此便知道这个套间里一定能通到别处,不然门关得很严,他是如何出去的?

    于是,韩铁方便又抄起了一把很沉重的红木椅子,向著那门上一砸,哗啦的一声,就将门里的插闩砸开了。他就手提著椅子走进了套间,只见屋中设有一份床帐,那帐子的后面撩起,就有一扇后窗,还在微微地扇动著。韩铁芳提著椅子跳上了床,将椅子先扔向窗子,又听外面哗啦的一声,而这时床底下也响,他急忙回头,却见有一人自床底下爬出来,抡刀便向他背后砍来,韩铁芳的左脚一转,右脚踢去,正踢在这人的腕子上,这人的刀便飞了出去,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韩铁芳就趁势往下一扑,那人又抡拳来打,韩铁芳却又一手抄住他的腕子,一手抡拳打去,呼的一声,这个人就应拳晕倒在地。

    韩铁芳跳上一步,就将刀拾起,然而这时外面已有几个人将门打开,一齐冲进来,刀枪齐进。韩铁芳冷笑着舞刀应付了几下,又跳到床上,外屋的人愈进来愈多,屋子太狭,韩铁芳的刀也抡不开,他就一脚将后窗踢开,向窗外跳去,却不料这时院里原来也有许多人正在等候,立时十几杆枪几口刀一齐逼来,房上且有人大声地喝喊,围著他的人就一齐向旁躲闪。房上却伏著四个人,持著四把弩弓,弩箭如蝗一般嗖嗖射下,韩铁芳运用著刀法,一连拨落了几十枝箭,而屋里的人也都由后窗钻出来,连同院里的十几个又刀枪齐上,一齐围住了韩铁芳。韩铁芳的一口刀上下翻飞,身子前蹿后越,左转右挪,与这些人杀成一个团,房上那四个人恐怕伤著了他们自己人,倒也不敢再放箭了。也都提著刀顺著墙爬下来帮忙。韩铁芳是越杀越勇,一连被他砍伤了四五个人。

    这院子本来很大,前院里人也都涌往这里来了,一共约三十几个人,个个手中都有兵刃,但是除了赛青蛇与花豹子之外,其余的人的武艺不单不高,简直可以说是不会。先前他们还都有些勇气,乱砍乱刺,如今他们的伙伴死伤了几个人,血色吓破了他们的胆,韩铁芳手中的刀光搅乱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倒不敢向前了,都在六七步之外,空摇著手中的兵刃,嘴里空嚷嚷著,空喊骂著。只有花豹子赛青蛇还将将能够应忖得住,然而又十来合之后,赛青蛇也哎哟的一声叫,狠狠地骂了一声,跳到了一旁,她的葱心绿色的小袄儿,胳膊上已浸出了血色。

    此时外面又有几个人进来,有一人像霹雷似的喊道:“都闪开!我来会会韩铁芳!”

    韩铁芳也向旁一跳,收住了刀势,心里十分诧异,想看这里如何有人知晓我的名字?他抬头一看,就见由外面进来的是五个人,都是身材特别高的大汉,其中就有判官解七,解七的身后一个,有黑胡子,身穿闪闪发光的一件缎子夹袍,大襟撩起袖子也挽上,这人的年纪约有五十岁,从气派上看,及众人对他的敬畏的眼光来看,就可以知是这里的庄主戴阎王。

    当下一场纷乱的厮杀忽然停止,戴阎王在许多人提刀持桧保护之下,走了过来,相距约有两丈远,戴阎王就止住脚步,怒目瞪著韩铁芳,他厉声说:“我认识你!你是洛阳城的韩大相公,最近你很出名,在洛阳城保护娼寮,打伤了独角牛,你的爸爸死了,你又散尽了家资出来,闯荡江湖。我听说你的武艺还可以,西路上现在有许多豪杰,都正想要会会你呢!你今天若是好意来见我,我还可以跟你交一交,有我姓戴的照拂你,管保你在西路上少吃一点亏。”他才说到了这里,韩铁芳就拿刀一指,止住了他,厉声说:“你不要说了!你既然知道了我的来历,那很好,你也可以因此明白,我来此并非为慕你的名声,或是要借你的财势。我今天来找你,只是为冯家童养媳失踪之事,究竟你抢了来是藏在哪里,你快些实说,快些给送出来,我还可以不深究,否则我韩铁芳就要为本地剪除你这个恶霸,丝毫不容情!”

    戴阎王把脸沉得更为可怕,冷笑着说:“好!好!既然你说到了这里,我要不承认,也许显得我怕你,跟你实说,冯家的童养媳确实已成了我的人了。她现在是一步登天,她非常的高兴,我也很宠爱她。现在我把她安置在一个很舒服安稳的地方,你要想找到她,可是不太容易。今天我也知道你不肯干休,你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我也知道你是想在我这里闹一闹,你好因此出名,就把西路的豪杰都镇住了。其实你是完全错打了主意,得罪了我不但叫你西路难通,简直今天你就休想离开此地,除非你现在就扔刀跪下求饶,我还许念你年轻”

    他说到这里,韩铁芳一跃上前,抡刀说:“你就不用多费话了,今天你若交不出冯家的童养媳,我们就且较量较量,我倒要看你做过总镇的人,到底有多大功力,竟敢强抢民女,我还会会你手下的那些鸡鸣狗盗!”他扑了上来,戴阎王却不住的向后退,他身后有两个大汉一齐舞刀过来,说:“小子你别逞强!现在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两口刀寒光闪闪地向韩铁芳来砍。

    韩铁芳当的磕开了一口刀,另一口才削过来就被他闪开。他本来学的是剑,如今刀代剑用,自然不大合手,然而他的力气十分充足,对方虽有两个人,但他却毫不放在眼里。又数合,花豹子也土来了,那两个人的刀舞得更凶,虽然三个战一个,仍是不能获胜,那边戴庄主拿著一杆大枪,喝令众人一齐上手。有了大老爷的吩咐,于是那些个庄丁们又都振起了勇气,就刀枪齐上,将韩铁芳团团包围住。韩铁芳一看情势不好,自己争斗了半天,抡刀不下数百回,手腕都觉得发酸了。他咬著牙,自己也不知自己的样子是多么兜了,钢刀又速挥,砍伤了五六个人,他就杀出了一条血路,戴阎王大喊一声:“休放他走了!”

    韩铁芳已如狸猫似的,一耸身上了房,房上早有两个人在等著,他一上来,弩箭连珠一般的射来,幸仗韩铁芳腰腿灵便,手疾眼快,不等到箭近身来,他就早已躲开,脚步连跳,就飞下了房,又到了前院里,此时倒是没有人,但是房上的弩箭不住向下来射,那后院里的一干人众也一齐呐喊著追了出来。韩铁芳疾忙跑到最前院,这里有两个拿著刀的庄丁,但是一见韩铁芳出来,他们反倒齐都跑到屋里去了。大门已关,院墙又高,后面追的人赶了来,尤其是耶戴阎王那霹雷似的嗓子喊道:“谁要把他捉住,我就赏他一百两银子!”

    韩铁芳跳墙既然不成,要回身迎战,却又感觉得自己寡不敌众。正在着急,忽然看见西边有一个夹道,他就急忙往那边跑去,由那边却又转近了后院,一连进了两层院子,就来到了一个土院子内。只见这里种著许多蔬菜,菜花开得跟一片金似的,有一眼井,四五个半老的仆妇和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正在这里打水,浇菜,熙熙乐乐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们似并不知道隔著两三个院子,那边刚才就有一场凶杀,但是一见闯进来这么一个男子,而且满头的汗,手提著染著血的钢刀,她们可就也都吓了一跳,且有个仆妇扔了辘轳把,水罐咕噜噜的坠到井里去了,她张著手惊呼道:“哎哟!”

    韩铁芳赶紧摆手说:“不要怕!我也是这庄里的,解七爷叫来问问,冯家那媳妇走了没有?”

    仆妇跟丫鬟们这才缓过点颜色来,一个仆妇就说:“刚才都一块儿走啦,现在就剩了我们这几个人啦!”

    那丫鬟在旁摇著手说:“甚么呀?他问的是卖花样子的那冯家的媳妇,不是问的冯妈。”

    韩铁芳点头说“对了!我问的就是那名叫荷姑的,被咱们庄主抢来的那个女子。”

    丫鬟说:“她不是来了就骂,就哭,招恼了咱们的大老爷吗?到昨天她才渐渐好了一点,给她送去的饭,她也吃了,可是今天一清早,也不知是因为甚么,忽然大老爷派了人,连拉连扯的叉把她送走啦!”

    韩铁芳赶紧进一步问:“送往哪里去了?”

    丫鬟的神色渐渐现出了惊疑说:“大概是送到菩萨庵去了吧?因为她哭著闹著说要去当尼姑!”旁边的仆妇都指著她怪她多嘴。这时前院的呐喊之声又渐渐地真切,韩铁芳知道是那些人将要搜到了这里,他觉得若站在这里不走,又将免不掉一场凶杀。看看这菜园子是在庄院之外。虽然有小门通著里边,但这里的墙却是很矮,韩铁芳就提著刀跳过了墙,又把那几个仆妇吓得直叫。

    这短墙之外,依然算是村里,但是人家却很稀疏,田里正有人在种地,虽然他由墙里跳出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可是现在他披看衣襟,挽著袖子,手里提著钢刀沿著小径很快地往南走,田里的人可就都有些发毛,都直著眼睛扭著头望着他。大概是因为看他提著刀还不足为奇,戴家庄的庄丁抡刀弄棒是常事,而最奇怪的是大家都不认识他,而且他这样英俊的长像,实在是惹人注意,真比大姑娘长得还清秀。可是他那满面的煞气,却也真吓人。

    这时日已过午,天气更暖,韩铁芳的里衣已为汗所湿透,他又没有脱掉了长衣扛在肩头走路的那样习惯,他不愿再与戴家庄的人作无谓之争,目的是代码家找寻荷姑,他由刚在庄里的许多人露出的话来猜测,觉得十分之八九那荷姑是在菩萨庙里了。眼前一脉焦黄色的山岭,虽然不太高,然而形势却显得那么凶恶,天空有几只狰狞的老鹰正在飞盘著,韩铁芳很快地向前走,走出有一里多地,回头一看,就见戴家庄的人已然追赶下来了。韩铁芳虽然不愿意被他们赶上,又从事争斗,但是他也不愿急速地逃跑而显出自己儒弱无能。便仍然不急不缓地走着,又走了约三里路,回头再看时,那些人却又没有了踪影,不知都回去了,还是转向别条路上去了。

    他走了多时,便来到了山下,向上一看,这座山虽名为酸枣山,其实不要说是酸枣树,就连一棵旁的树也没有。童山濯濯,草都很少很短,可是有一匹马在山坡上低著头瞰地,这匹马是黑色的,这种颜色在马中最不值钱,但是颇多良驹。韩铁芳一看这匹马,虽然很瘦,浑身也很脏,像是多日没有洗刷,然而样子却非常的矫健,真是一匹纯粹伊犁种的良驹。他的心中就不胜喜爱,心想这尼姑庙常养著一匹马多半是有江湖大盗或绿林恶人潜居于此,这里的贼说不定也是个出家的人,向与戴阎王勾通,所以今天他们知道我要为荷姑的事来找他们,就先将荷姑送到这里来藏匿,这里至少也有两三个强盗,比花豹子等人还许要凶恶,我倒要以力敌一敌他们。因此就不敢太累了,脚下很缓,一步一步的走上山去。

    走在那匹马的面前,他又坐在山坡上看一看,越看觉得这匹马越好,就想:幸亏这匹马长得既瘦且脏,本地又没有懂得马的人,不然这样放著,又没人看管,岂不要叫人给偷了去吗?又想:这里的强盗既然有这样好的马,可见决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也是黑山熊的党羽,倘若能在此打降了贼人,逼问出现在黑山熊住的地方,前去寻找自己的母亲方夫人,那可更好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于是心中一阵奋发,便不再歇息,霍地站起身来,把衣襟又整了一整,袖口再挽一挽,就鼓著勇气,向上走去。眼前虽然有一个很小的庙,可是附近并无人家,也没有树木,连马儿都很少。韩铁芳上了山岭,来到庙门前,见山门紧闭,横额上刻著三个字是:“白衣庵”里面十分岑寂,不像是有甚么人住著似的。

    他上前用刀一推门,门就开了一道缝,他反倒觉得踌躇了,想着:万一庙里没有强人,只是尼姑,自己带著刀闯入,岂不倒叫她们疑惑自己是强盗吗?回头四下看了看,他就把刀放在墙根立著,然后迈步走进了庙门,忽听得几声咳嗽,韩铁芳倒觉得非常的惊讶,因听这咳嗽简直如同敲击著铜钟的声音似的。他举目看去,就见西边有一间偏房,台阶上坐著一个人,身穿青绸衣,酱紫色绸裤,白绫袜,青缎的双脸鞋,手中拿著一根四寸长的细竹棍儿,低著头正咳嗽,咯咯地,一口气高高提上来又深深落下去,但总是吐不出憋闷在他的胸中的那口痰。

    韩铁芳看了,心中觉得非常的难过,因见这已是一个病入膏育的人,自己的一腔怒气,反倒都消失了,并且连脚步都不敢急促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到临近五步之外站住了,低头一看,见这人的头发很多,梳的辫子很长,两边的发且遮住了脸。他见有人来,就抬起了头,韩铁芳却见这个人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长得眉目清秀,以前大约是个翩翩的美少年,可是现在因为病,脸儿是极其削瘦,十分苍白。

    韩铁芳就问他:“你是这里的甚么人?庙里的住持在哪里?”这个病人却突然将眼睛睁大了,直直地望着韩铁芳,脸上露出来一种惊疑的神情,他的咳嗽也止住了。

    韩铁芳就又问:“你是在这里干甚么的?你一个男子,为甚么住在这尼姑庙里呢?”他低头看看这病人的瘦脸儿,倒很担心这个人也许不容回答山话来就会死的。

    却不料这个病人突然一挺腿,站了起来,他发出尖细,然而很微弱的声音来,怒答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一个男子为甚么来到这尼姑庙里呢?”怒瞪著眼睛,由眼中仿佛射出来了一种厉害的光焰,瞪得韩铁芳不敢去对他的眼光。

    韩铁芳就一低头却又吃了一惊,看见这病人的手指极细,拿著的那枝小竹棍,原来不是竹棍,却是带著很尖锐的铁头的一枝小箭。韩铁芳也厉声说:“我看你决不是好人!你住在这里还养著一匹马,你的来历一定不明,不是江湖盗贼,就是戴阎王的一伙,我现在到这里,就是为找冯家的童养媳荷姑,她藏在甚么地方?你快说!不然你一个病人,我可不愿意同你动手,可是你得小心些,我是才从戴阎王的家里来,他庄上几十个人都已被我打败,我恨的就是你们这般强盗,帮著恶霸任意横行,欺压良善的乡民!”他发了威,对面这个病人却不禁嘿嘿的一阵冷笑,但是接著他又用手紧紧地接著胸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此时,由东边的配房里就跑出来一个小尼姑,韩铁芳倒退了一步,觉出自己有些不对,而那病人,一边又指著韩铁芳,向小尼姑说:“你来看看这个人人!他要在你们这里寻其么荷姑呢。”

    他咳得说不出整句的话,这时小尼姑也站著发呆,而老尼姑却又由那屋里走出来,迎著韩铁芳打著讯问说:“施主你是来寻荷姑吗?荷姑的事情实在是怪,她那天来到这里住了一夜,哭著要在这里出家,我因为庙里太穷养不住她,又听说她是卖花样子的冯家童养媳妇,我就劝著她,把她送回去。下了山,还没有走到她的家,就遇著了戴家庄上的几个人,他们说是她的丈夫为去寻她,正在戴家的门前大闹,并且要寻死,请她去劝一劝,我想应当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就叫荷姑随著他们去了。我想她一去,把她的丈夫一劝回去,也就完了,可没想到”

    说到这里,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又说:“真是罪孽!我没想到戴庄主平日行善好修的人,竟会作出那事。前天我下山遇见戴家村里的一个人,这人的姓名我不必说了,他是与戴庄主同村子住,据说:只见荷姑到了戴家里,可是没见再出来。现在有些人说荷姑是被戴家强占了,我也有些相信,可是戴家的人却又都很生气,都说冯家是藉著这件事情要敲诈他们。”

    韩铁芳突又问说:“今天早晨,戴阎王是不是到你们这里来过?”老尼摇头说:“没有,我们这里除了初一十五,轻易也没有人来,这里又不是大道。戴庄主倒是常从东面的山路走过,往板桥村去找他的朋友,板桥村的那个姓余的倒确实不是好人。”缓了一口气,又说:“自从荷姑的事情出了之后,戴家倒是派了两个人来这儿看了看,他们都很不讲理,可是我们这里只有师徒两个人,这位施主又是身患重病,人也很老实。所以他们也没再骚扰,来这里问了问荷姑在这里住的那宵的事情,就下山去了。”

    韩铁芳把这名尼的神情态度,详细观看一番,知道她所说的并不是假话,戴阎王不定把荷姑藏在哪里,故布疑阵,骗了自己来此,也不知他们是甚么居心,当下他转身要走,不料有一个人说一声:“别走。”将他拦住了,他倒吃了一惊,扬目去看,见正是那个病人,那么瘦的脸,那么细的腰,简直像一具骼体站在他的面前做的。

    这人把身子立得很直,眼睛瞪得很大,问他:“你是干甚么的?刚才你们说的那戴阎王,霸占了甚么荷姑,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韩铁芳见这个人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而且两只可怕的眼睛直直地瞪在自己的脸上,他倒不禁又退了一步,就摇头说:“你不要细问了,我劝你的病若是稍微好一些,你就赶紧走,你一个男子,又带著马”那小尼姑赶过来似是要说甚么话,却被这个病人用眼给瞪了回去。

    韩铁芳愈觉得生疑,就接著说:“你在这里住著太不便,现在就有很多人疑惑你了,而且这么清苦的地方,你的痛也决不能在此养好!”这个病人却冷笑了一声,显出来生气的样子,厉声说:“你是甚么人?管的事情倒买不少?连我在这里养病你也要管,我看你的来头还像不小呢,你先说说你姓甚么,你是哪里的人,你既然要与戴阎王作对,想你必然会些武艺,你的武艺是甚么人教出来的?”

    韩铁芳一听,这个病人虽然声音窄,但说得很快,而且是纯粹的官话,他说话的姿态有时有点像女人,眼睛瞪得很大,韩铁芳不由又往后退了一步,就说:“你要问我的来历也行。我是自洛阳来的,原是要往祁连山去。”

    对面的病人就立刻惊讶,问:“你要到祁连山去作甚么?”

    韩铁芳说:“去访一个人,由这里路过,为冯家的事情,我才停留住。我虽不是有甚么来头的人,武艺也不敢说甚么高,但我立志就是要打遍了江湖恶霸,扶助那些孤儿难女。你是甚么人,我也不愿详细追问,我刚才劝你走,你若不走,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可规规矩短在此养病,如若你敢多事,从中打搅,或是帮助戴阎王,那你可也要小心!”说毕不再理这个人,就一直往庙外走去,他出了庙门,由墙角抬起刀来,不料那病人已然追出来了,问说:“喂!你姓甚么?留下名姓!”

    韩铁芳提著刀发愣,觉著这个病人太奇怪了,同时自己又真羞于说出自己是姓韩,只说:“我姓方!”对方的人更是惊讶了,过来一把就将他拉住,瞪著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脸说:“你姓方?你是凉州府人吗?”

    韩铁芳觉得这人是认错了人啦,就一夺胳膊,想不到竟没有夺开,这人的五个又长又细的手指头,简直如同五个铁夹子,虽然夹住了自己并不觉得痛,然而要想脱开是怎么也不能够。这人另一只手还拿著那枝小弩箭,韩铁芳不得不横刀作准备应付的姿势,厉声回答著说:“你快放手!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要认错了人,你一个病人,我真不愿意跟你意气,快点放开我!”

    这病人却一点也不为他的威严所吓,眼睛直直地瞪著他,露出一点女人似的忸怩的态度,说:“我看着你很具眼熟,使我想起来了一个故人,我对你真是毫无恶意,你别疑惑,我也不是甚么强盗土匪,我是由”犹豫一会才说:“我是由西安府来的,打算往北京去,不意走在道里病了,就暂留下来,请你告诉我详细的来历”

    韩铁芳益发觉得这个人奇怪了,又详细地看了看他,真不能断定这人是男是女,就想:他既然说的是北京话,也许是个宫里的太监,因病流落在此地,也怪可怜的。他手中那枝小箭,不定是从那里拾来的,大概是个小孩子射鸟用的玩艺儿,其实未必会武艺。于是韩铁芳就气色缓和了一点,说:“你决不会认识我,我是才从洛阳出来,以前并没出过外,实同你说,我不姓方,我是姓韩,我的原名良骥,号叫铁芳。”

    说出来,自己觉得真是惭愧,心说:叫人知道我是韩老善人之子还不要紧,万一晓得我是那不仁不义的柳穿鱼韩文佩之子,那我的脸上得多么无光,他这样地想着,那个病人也顿然像很失望的样子,就将他的胳臂放开了,退后一步,面上呈出一种悲戚难过的样子。

    这时那匹黑马慢慢地走上来,走到它的主人身边,病人、瘦马在这莽莽的荒山之上,情景十分的凄惨,韩铁芳就又嘱咐说:“我劝你还是离开这里,我同戴阎王已决定要拼命,说不定就要打到山上来,你这人倒不甚要紧,这匹马实在是招事。”那病人这时又弯著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韩铁芳转身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咳嗽又止,他忍不住回头又去看,就见那人往地下吐了两口痰,依然面色苍白,喘息不止。韩铁芳心中不由有点发紧,暗道:这个人一定是活不长了,他若死在这儿岂不可怜,我不如打听明白了他的身世,如果他在近处还有其么人投奔,我就资助他几两银子叫他去吧,死了也好有人埋葬他。

    于是回身又走了两步,忽见这个病人一扬胳臂,喊了声:“小心你的身后!”韩铁芳吃了一惊,急忙回身,只见身后十步之远正站著五个人,其中三个人提刀两个人拿著弩弓,都向著他发著狞笑。他就赶紧又向后退,把刀一横。对面为首的正是刚才在戴家庄与他交过手的那武艺颇为不错的大汉。

    这人率众逼了近来,把明晃晃的钢刀举起,说:“韩铁芳,你逃到这山上来,就以为没有你的事了吗?你向山下低头看看!”韩铁芳往四下一看,原来东西南北,各路都有拿著刀枪弓箭的人齐都往山上爬来,足有四五十个,其中还有戴红缨帽的,好像是官人。韩铁芳将身侧了侧,一眼看见那病人牵著马还在庙门外站著,庙里的小尼姑跑出来拉他,他却摇著头不肯进去,韩铁芳就急喊一声:“你们都快进去,关上门,不要在外受了误伤。”又向那大汉说:“你们来此与我一个人拼命,可千万不要伤了人家庙中的尼姑和在这里养病的人”才说到这里“嗖嗖”两枝箭向他射来,幸亏他躲闪得敏捷,都没有射中。

    韩铁芳气极了,抡刀跳起,直扑大汉,骂道:“你们骗我来这山顶上,率众围我,算是甚么本领?施放弩箭,又算是甚么英雄?”他一刀砍去,大汉用刀相迎,旁边二人也一齐舞刀过来。韩铁芳就将刀一抡,身随刀转,立时那大汉惨叫一声倒在地下,那几个人齐声喊道:“余大爷受伤了!”弩箭又嗖嗖地射来了几枝,但都被韩铁芳用刀扫落。

    韩铁芳不待那些人到山顶上来围他,看着南山坡下的人还少,他就虚晃一刀,往山下就跑,不料下面的人有很多都拿著弩箭,都放出箭来,如投林的乱鸟一般,向他乳射。他蓦然觉得右臂一发疼,赶紧止住了脚步,上面却有几个人飞奔下来,一齐举刀要从背后来砍他。然而不知是为甚么缘故,没等到他们临近,就都怪声的喊叫,扔了弩弓抛下刀,跟球似的滚下山去了。

    韩铁芳不由吃了一惊,他刚要回首去望,下面的箭又飞来,他赶紧躲开,脚踏乱石往山下跑去。不料十几个人都迎截上来,他一生气,索性扑上去厮杀,右臂虽痛,他也不顾,又被他挥刀砍倒了两个。他看出这与他对敌的众人之中就有五六个戴著红缨帽,他就不由的缩了手,往旁躲避,却见官人们都一齐喊叫:“捉住这强盗!他敢杀伤人!”又听有人嚷嚷著:“山上还有一个强盗呢!一齐捉住!”

    韩铁芳却飞跑下了山坡。这时山阳有十来个人又朝他扑上来,其中还有几个人都是骑著马举著长枪,都大声喊:“他是强盗!不要放他走!”

    那戴阎王真像统领似的,骑著一匹紫色的大马,手拿著长枪,飞驰过来说:“韩铁芳,我今天要叫你逃出这灵宝县,我就不姓戴,我生平没受过这样的欺侮,你这小辈。”那花豹子也催马过来。

    韩铁芳站定身,缓了一口气,将刀换左手握著,他的右臂上中的箭虽然已掉落了,可是血色浸透了袖子。他可益加奋勇,刀舞如飞,花豹子跳下马来与他厮斗,戴阎王却骑在马上以长枪不住向他狠刺,旁边且有三个人各持刀剑围住了他。韩铁芳虽然力气还有敷余,一口刀足可以遮护住自己的身子,但因左手抡刀不太便利,要想打败对方几个人可也很难,交手只六七合,戴阎王不住的大喊大骂,他真像是与韩铁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要不当时结果了韩铁芳的性命,他就不能甘心。

    他又仰面向山上的那些人大喊说:“你们快下来!快来帮忙!他妈的,饭桶!我养活你们这些个人,竟不能替我捉住这么一个小辈!”他这样喊著,坡上的那些人还没有往下走,可是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一个一个都趴在山坡上,有的还滚了下来,有人又惊喊说:“箭!箭!”

    戴阎王既惊且怒,骂道:“山上有其么人?快给我抓下来!”两句话才说完,忽然他一咧嘴,身子向后一仰,摔下马来。

    韩铁芳看见他的脖子上中了一箭,虽有他手下的人赶过去救他,但人已大乱。韩铁芳又挥刀以刀背连砍倒了几个人,他就冲破重围,向南走去,后面虽然还有不少的人,但他们都围著看他们的大老爷,并没有一个再敢追赶他。

    韩铁芳也是,虽然气仍不出,觉得自己跟这些人争斗了半天,虽然不能说是败了,但自己目的原不是为与他们拼斗,而是为替冯家找媳妇,如今荷姑的下落仍然没有,自己算是干甚么来的?想要再走回去,抓住他们一个人逼问一番,但是看那里还有不少持刀拿剑的,几个红缨帽仍在人丛中乱钻,而且自己的右臂又发疼,力也垂尽。同时,山上是甚么人帮助自己射伤了那些恶奴呢?莫非是那个病人?又不像?尼姑?尼姑又未必见得有甚么本领。他心里端著个疑团,边走边回头去望,望见远远的那些人都已走了,大概连马也牵走了,把受伤的人也抬走了。

    韩铁芳便也顺著一条小路往东去,走了不远,又折向北,把衣襟撕下来一块,系在右臂的伤处。缓缓走着,走了约五里地,就见眼前有一股很窄的曲折溪流,水并不深,且很浑浊有几个女人在溪边洗衣棠,但都是些老丑的妇女,没有一个年轻长得好看的。偏北边有一座板桥,他就走了过去,又踏过了几道田梗,就来到了大道之上,再向左边看去,原来刚才自己与人争斗的那座山,是在西南上,才知道自己是已走出了很远。眼前有几间矮矮的土屋,有一家门前挂著一个木头葫芦下面飘著一条很旧的红布,是一个酒铺。韩铁芳觉得口渴,便走近前,刚要往酒馆里走去,却见从北面滚来了一团烟尘,原是一匹马来了,韩铁芳就急忙往路旁闪避,握刀仰首去瞧。马到了临近,马上的人就惊讶地将缰绳勒住,说:“啊!你原来在这儿!”

    这人正是瘦老鸦,他看见了韩铁芳这个神气,他就赶紧下了马,直著眼间说:“怎么样啦?你受伤啦?”

    韩铁芳摇了摇头,说:“不算甚么要紧,只是中了他们一弩箭,他们的人多,且有暗器,但我也”

    瘦老鸦急忙用眼色拦住他的话,又向前后看了看,没有甚么人来往,他就向酒铺里探下探头,见这酒铺的地方极窄,只容下一张桌子,还有个小酒缸,只有一个须发斑白的掌柜的趴在桌上睡觉,瘦老鸦就将马拴在门前一块石头上,他拉了韩铁芳一下,二人先后走进去。

    那掌柜的这才惊醒,站起身来问道“二位要酒?”

    瘦老鸦先坐下,让韩铁芳坐在对面,并把那口刀藏在桌底下,这里的掌柜睡眼蒙胧,也没看见那口刀,就给拿过来一砂壶济,两个又破又脏的酒盅,连一点酒菜也没有。

    韩铁芳原想喝茶,见这里也没有茶壶,他就只得先用袖头擦了擦酒盅,斟了一杯酒喝下去。

    瘦老鸦并不注意他的臂伤,只探著头,悄悄地问他刚才与戴阎王那里人争斗的详情。韩铁芳就略略地说了,瘦老鸦直嘱咐他小声。但他因为胸中的怒气难消,话忍不住,声音也压不住,就昂然地说:“我只奇怪的是那庙中的病人,难道用箭射伤了许多戴家恶奴的就是他?我看那人得的必是痨病,已然是朝不保夕的样子了,他的手里确实拿著一枝弩箭,莫非他是一位侠客?”

    瘦老鸦也发了一会愣,就悄声说:“刚才在北面,我也看见几个戴红帽的官人进城去了,他们都一面走,一面高声谈说,我全都听见了。我知道戴家有许多人受丁伤,他们说是那庙里有人帮助姓韩的。”

    韩铁芳就要站起身,说:“我想再到庙里去见见那个人。”

    瘦老鸦把他拦住,并强按他坐下摇头说“你先别急!如今这件事得慢慢地查。依著我,这事就不叫你管,并不是咱们只顾自己的事,不为人间抱不平,实在我早就知道戴阎王那人难惹,我虽不认识他,在我走江湖的时候,他也许正在汉中作官,可是近二年我在洛阳也常听往来的人说到他。可以这么说吧,西路上的镖头和绿林中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是他的走狗,他一声呼集,就能有几百几十的人来给他拼命。向来除了这里的老拳师刘昆之外,没有一个对他不是恭而敬之的。如今你竟敢干涉他抢人家妇女之事,竟敢单身找到他家门去吵闹,难怪他会生气极了。但他又晓得你在洛阳打过独角牛,你是一位新出世的好汉,他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领,所以他才全力对付你,先叫他的家眷挪开,你就是拆了他的家他也不顾惜啦,反正他要致你于死命。然后他又看着办不成才把你骗到山上去。那里的地势险恶,他们的冷箭也施展得开,他们原是想把你用乱箭射死,他也找了几名官人去,他们不定在县里告了你甚么罪名,就是把你射死在那里也是白死。干脆一句话,无论是谁胜谁败,咱们跟他的这笔仇算是结定啦!再往西行,休想一路无事。”

    韩铁芳皱了皱眉,又扭头去看见那老掌柜的正在靠著酒缸,倾耳细听著。韩铁芳又斟了一杯饮了,就悄声说:“师父,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愁的是人单势孤,你若能帮助我,咱们在一两天内就可把这事情办妥,为本地除一大害,然后往西再行。我想西路的豪杰虽多,武艺也未必如我师徒。”

    瘦老鸦拿著酒壶,就著嘴儿吸著酒,也探头悄声儿说:“我不是不带你,今天早晨你走之后,我也很忙了一阵,只是,现在我们两人不能同时都出头,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这样才能够办事,现在你是不能再到南关去了,去了就吃官司,可是我,除了那店里的伙计,别的人还都不认识我。我是想先探出那”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小了,又说:“在明处刀枪对敌的事儿归你,暗中,救荷姑的事儿归我,我就是由戴家把那小媳妇背出来也没有甚么,反正我也这么大年纪了。现在神手张正在城里替我打听,因为戴家的家眷现在都进了城,可不知道有没有荷姑在内?”

    韩铁芳点了点头。瘦老鸦又说:“现在你先到冯家歇会儿去,待会,或是我或是神手张一定会给你去送信,你先走,咱们两人别在一块儿走。”

    韩铁芳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由桌下拿起了刀,那个老掌柜的到这时才面现惊讶之色,韩铁芳又向瘦老鸦便了个眼色,告诉他师父对这个人应当注意点,因为刚才二人说的话著破这人听了去,传到了戴家,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瘦老鸦却摇了摇头,表示著不要紧,并笑着说:“我这两只眼睛看得出人来!”

    韩铁芳出了酒铺,向北走了不远,就离开大道转进了一条小径,一面扬首看着方向,一面曲曲折折地寻著路走去,不多时就进了冯老忠的那个村落,因为他手中提著刀,胳膊上有血迹,所以有几个孩子都追著他看,他才一进村就遇见那李老伯,他赶紧叫李老伯嘱咐村里的人,不要说出他来到这里,那李老伯惊惊慌慌地答应著,韩铁芳就进了冯家,冯家的情形真是凄惨,母子正在吃午饭,他们的午饭只是拿玉米面熬的半小锅粥,又稀又少,李老伯在门外把那群孩子驱逐开了,又进来向韩铁芳问话,韩铁芳却先取出点钱来,叫李老伯去给他买点饭来,李老伯不肯收钱,韩铁芳却勉强交给他,说:“随便弄些甚么吃的来就行,我吃些东西还要走路,请你快一些!”

    这时冯老忠依然坐在炕上,颤颤的双手拿著一只饭盒,带著惊疑的苦脸问道:“大爷!怎么样啦?”

    韩铁芳摆手说:“你放心!今天晚间或是明天,必能把你的媳妇送回来,可是事情办完之后,也许你们不能在这里住了,但我也有妥善的地方安置你们。”

    冯老忠简直跟傻子似的,直著眼看着,忽然他一眼看见了韩铁芳衣袖上所染的血,他就惊讶地说:“大爷!你为我们的事受伤啦?”

    韩铁芳说:“不要紧!戴阎王现在受的伤比我还重。”

    冯老太太也过来流著老泪说:“大恩人您别为我们的事太为难呀!我这老命交给他倒不要紧,您是管闲事的人,要真”

    韩铁芳说:“这件闲事我要管到底!可惜今天我没有想到戴阎王竟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不是恶霸,简直是强盗了!”

    这时那李老伯又走进来,悄声儿皱著眉说:“可不是强盗吗?常常有许多骑著马带著刀的人去他庄里,南面板桥村那姓余的,我听城里认识他的人说,他名叫金刀太岁余旺,是西安府的镖头,因为犯了大案才逃到这里来的,他还有几个弟兄,也与他同时作案都藏在邻县,县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捉他们,他们都跟戴阎王是好朋友。”

    韩铁芳一听,知道刚才自己在山上杀伤的那武艺较好的使刀的大汉,一定是金刀太岁。心中也明白,就是把这里的事情办完,那么西边的路上必是处处荆棘,随时都有仇敌,只凭师父瘦老鸦帮助自己也怕不行,他太不勇敢,最好是山上的那个病人;那必是一位奇侠,有那么一个人帮助我,何愁踏不过秦陇祁连,捉到那黑山熊。

    这时冯老太太正跪在灶前烧火,韩铁芳栏住她直说自己不喝水,请她不必麻烦,但她不肯听,流著泪说:“大爷为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在这儿歇一歇,我们还怎能连水都不给您烧一点?”

    韩铁芳却自己也过去,蹲在灶边帮助冯老太太添柴,冯老太太栏住他,他却微笑着不肯听。一股一股的浓烟冒出来,刺得他不住的咳嗽,心想那个病人真是可疑,恨不得立时再到那山上看看。

    待了会儿水就烧开了,李老伯的家里人也送来了菜饭,韩铁芳自己倒食用得不多,他把一半的菜饭,尽量请冯家母子食用,他对冯老太太十分的恭谨,对冯老忠连次的安慰,他臂上箭伤虽然疼得不甚厉害,但心中却如油煎著似的,心说:怎么师父还不来?莫非他又出了甚么事?

    挨到下午西方的天色都现出嫣红之色,鸦鹊从空中掠过了这小村,那神手张才来到,他慌慌张张地说:“韩大爷!今儿早晨您在戴家庄跟他们打了起来我就赶紧回南关,去告诉萧三爷,可是萧三爷说是一点不要紧,他保您决吃不了亏。”

    韩铁芳说:“早上的事你不必提了,现在怎么样了?这后半天戴家庄、酸枣山上和南关里都没有发生甚么事吗?”

    神手张说:“倒没有发生甚么事,可是事情还是不好办,板桥村那姓余的已因伤而死,戴家庄除了戴阎王之外,受伤的没有三十人也有二十八,这件事可闹大发啦,县衙门已派出人各处捉凶手,捉姓韩的。恐怕您在这儿也待不住,萧三爷跟那姓毛的搬到牛家小店藏著去啦,判官解七派人骑著快马走了,听说附近几县还住著他们的朋友,甚么铁臂罗汉马如骧,扳倒山陶俊,银霸王侯雄,于一虎等人,都是前两个月在华州道上打劫官眷,犯了案逃到这里来的。”

    韩铁芳冷笑说:“难道灵宝县的县官只派人捉凶手,就不敢拿这些强盗吗?”

    神手张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人家有交情,这些话我也是听茶馆里的人们偷偷谈说的,反正他们今天晚间不来,明天一早也准来,您得赶快防备著点!”

    韩铁芳昂然说:“我不怕他们,只是这里的荷姑呢?”

    神手张说:“我确实探出来了,戴家的家眷虽然都进城去了,可是荷姑并没进城,现在大概还藏在戴家庄,是住在戴家一个庄丁家里,这是刚才我亲耳听他们庄里一个恨他们的人对我说的。”

    韩铁芳面上现出一种兴奋之色,神手张由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来说:“这是萧三爷叫我给您带来的,说是您若敷在伤上准止痛。萧三爷叫您在这里别着急,除非他们进到村里来捉凶手,你就别走。荷姑的事由萧三爷去办,萧三爷说今天晚上一定能”一扭头看在炕上出神听著的冯老忠,他就笑着说:“你就等著吧,今天晚上一定能够叫你们两口子团圆。”

    冯老忠听了这话,不但面上不喜,反倒出现难过的样子,冯老太太又过来拉著神手张的胳膊问:“你说的萧三爷是谁?也是一位好人吗?”

    神手张说:“就是韩大爷的师父,那位老爷不爱打扮,穿的衣袋比我还破,可是人真好。”冯老太太又说:“你回头去告诉那位萧爷,就说我们娘儿俩在这儿给他磕头啦!”

    神手张摆手说:“老太太您也别这样,人家师徒俩是行侠仗义的人,帮助了人也用不著别人给道谢,好啦,我走啦,晚上我也许跟萧三爷一块儿把荷姑送回来。”

    他往外走,迎面正遇著李老伯又送来了茶饭,他走了,韩铁芳在这里又与冯家母子一同用晚饭,又同李老伯谈了一会话,把药敷在伤处,果然觉著一阵凉就止住了痛,把右胳膊抡了抡,腕子用用力,觉得仍然能够动转自如,心中却又有些跃跃欲试,想看荷姑在那里,自己虽然不必去救,但菩萨庵中住的那位病人,自己实在应当找一找,那一定是一位奇侠,倘若将一位奇人大侠失之于交臂,实在是终身悔恨的一件事。

    他走出屋来,看见暮云一片一片的渐渐由红而黑,鸟声也宁息了,还天上的几粒星星都闪露出来,村中十分宁静,连一声犬吠也听不见。他不由发出了一声长叹,真想不到一件小小的闲事竟会如此的难办,才出来就遇见了戴阎王,这还不过是一个恶绅,不过有些江湖人帮助他罢了,将来若遇到了黑山熊,那人的手下不定还有多少人,必比戴阎王的党羽多得多,而救我的母亲,恐怕比救这荷姑更艰难!他心中十分不痛快,虽然并不灰心,不胆怯,却自觉得有点武艺稍差,前途困难。

    在这小小院落里来回走着,不觉天黑了,仍然听不见一点动静。他就回身向屋里叫著:老太太,你出来把门关上吧!”

    冯老太太由屋中伛楼著走出来,问道:“大爷要往哪儿去呀?”

    韩铁芳摇遥头说:“我不往别处去,只到村子外边走一走,我觉得这里很闷。您把门关严好了。”

    冯老太太答应,随著韩铁芳走出了柴扉,她就闭好了门,隔著柴扉,韩铁芳还听那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说:“天气真暖啦!我还想天一暖就娶媳妇呢!现在”她的声音十分悲惨,韩铁芳对此愈发悯惜,愈恨那恶霸戴阎王,愈惭愧自己徒具侠胆,但却缺乏勇力。

    他慢慢地走出了村,看见暮色下的田禾在摇动,连天上的微月已升,四下没有一点人声,他想向西南去看那座山,但也看不见了,他徘徊半天,天色更黑了,那弯弯的月色更是明亮,四下岑寂,往村里回望,那里一点灯光也没有,往道北看去,也不见有人前来。他心中非常急躁,暗想:天不早了,事情办得到底怎么样了?莫非师父去了也是不得手?莫非师父在戴家庄又与他们新调来的那些人拼斗起来了:他忿忿地徘徊着急,竟要去取刀再住戴家庄去,但这时忽听得村里有几声犬吠,他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站了一会,听得犬不吠了,可是他心中的疑云突起,便往回走了几步,还没到村里,忽听得耳边发出一声惨叫,他更大吃了一篇,急忙往村中跑去,跑到了冯家的柴扉前,就听里边有冯老太太的喊叫声:“你杀了我!”声音极悲惨。

    韩铁芳就一纵身跳进了墙往屋中直闯,只见屋中有一个人手提著带血的剑正往外闯,韩铁芳幕一脚,将这人踢倒在地,这人极为凶悍,剑并未撒手,翻起身来竟要砍韩铁芳,冯老太太跪在地下喊道:“别伤了人家韩”韩铁芳已用那只受伤的右手将贼人的剑夺下,再加一脚,贼人又摔倒了,韩铁芳不容他再起,就一剑落下,砍在贼人的背上,贼人叫了一声,但接著又大骂,说:“姓韩的!你要是杀了我,你可也得留神!现在我们的弟兄全都来了,戴大老爷还要请来黑山熊的少爷吴元猛来斗你呢!”

    韩铁芳倒不禁惊愕了一下,他低头去看,遣贼人嚷嚷了几声,就手按著伤处趴在地下呻吟了起来,而那冯老忠,可怜的老实人却已被这贼杀死在炕上,鲜血流了一地,一盏油灯也倒在地下燃烧著,冯老太太跪在地下浑身发抖,哭得都接不上气了,韩铁芳咬了咬牙,举起剑来又要砍第二剑,想索性将这贼人杀死,好给冯老忠抵命,但是剑还没有落下,忽然他又将自己止住,就一脚登住了这个贼的身子,逼问说:“你为甚么前来?冯老忠跟你有甚么深仇?你把他杀死得这么惨?”

    这个贼一边呻吟著,一边还很凶悍地说:“他恨我没有仇!我是奉了戴大老爷之命,戴大老爷一生没有人敢违背过他,敢跟他瞪眼。今天冯老忠勾来了你,搅闹了他的家宅,还射伤他,他不能够甘心,我早就来到这儿啦,看见你出了村子,我才来下手,大道旁的开酒馆的胡老猫,也都把你跟那瘦小子说的话告诉我们啦。你,那瘦小子,连神手张那坏蛋,还有菩萨庵里的那痨病鬼,你们都休想逃得活命,你们想跑也跑不了啦,除非你现在把我送回戴家庄去,我给你说一说情,他们还许能够饶了你。”

    韩铁芳冷笑了一声,又逼问说:“你们把人家的媳妇藏在哪里?”

    这贼人说:“冯老忠已死了,你们还要吗?难道你姓韩的瞧着那娘们长得漂亮,你想,你仗义行侠,其实你是有贪图的。”

    韩铁芳气恨极了,忍不住宝剑戳下去,爬在地上的强悍贼人就一声惨号而死,韩铁芳收了剑,此时倒在地下的灯已然灭了,室中昏黑阴惨,冯老太太也没有了声音,窗外的夜风酸贱地响,屋中的老鼠也都出来乱咬东西,韩铁芳心中不禁有些忏悔,不禁叹了口气。这时忽听外面的狗又吠,他又不禁吃了一惊,踢开门跳出去,站立了一会,却见银星满天,凉风习习,有一种“哨哨哨”的马蹄声由远渐近,他越发地惊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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