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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深山剑影女杰寻仇石窟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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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芳就更惊问说:“尊师是谁?”

    小山神柳三喜的面孔在灯畔现出些羞窘之态,摆手说:“不要再提了!愧煞人!我只告诉你吧,我学成了武艺之后不务正,便流浪江湖,走入了绿林。四年前,投到吴元猛的手下,吴元猛识不出我的武艺来,只叫我做个小厮,后来到了山上,黑山熊才看出我是一条好汉,给了我一房妻子,叫我在此成家。可是我终年住在这山里,保护著黑山熊,却不能出去找一条路,我有点不甘心,我只盼著玉娇龙或春雪瓶前来,因为我若见了玉娇龙,提起来她也许想得起,认我是她的一家,只可惜闻说她已死了,春雪瓶今天来了,其实也好,我可以告诉她”

    铁芳拦住了他的话说:“此时无暇细说,我们既是一家人,你就快把黑山熊藏的地方告诉我吧!”

    小山神摆手说:“我跟你可不是一家人,我跟春雪瓶才能算是一家,她的干娘玉娇龙是我师傅的好友,她的晚爸黑山熊”

    才说到这里,铁芳又忿然一剑刺来,却被小山神柳三喜的扑刀磕开,笑着说:“春雪瓶若来了,我同她有话说,我等的就是她,可是她若杀黑山熊也是不行,黑山熊人虽不好,可是对我”

    铁芳又抡剑砍来,他又用刀“当”地一声,给横架住了,他又说:“黑山熊,却对我有知遇之情!”

    铁芳抽回剑来说:“你若想护住他的性命也很容易,我担保不令别人伤他就是了,只是要叫他出来,得把二十年的总账算上一算。我也晓得他与玉家的人原没有甚么血海仇恨,只是要叫他出头明说就是了,因为,说不得二十年来还藏著甚么隐情。”

    小山神柳三喜又摇头说:“也没有甚么隐情,不过是春雪瓶的妈妈曾做过黑山熊的几年小老婆罢了!”

    他说出了这话,铁芳认为是雪瓶的羞辱,便将眼瞪起,又要柠剑去刺,但这时忽然屋门开了,随著这门开之处就飞地来了一枝小弩箭,正中在小山神柳三喜的肋间。

    此时雪瓶的青衣俏影已现在门外,铁芳赶紧向雪瓶摆手,叫她不要再发箭,雪瓶尚未表示甚么,忽然小山神疯了似的,突然用力将石床上的一盏油灯扫了下去,灯盏扣在了地下,火光立时消灭,屋中也立时昏黑。小山神便趁此时挥刀奔来,铁芳疾以剑遮挡。

    小山神大吼一声,身随刀影,又向门外冲去。雪瓶不得不将身闪开了一点,小山神就趁势逃出了石屋,雪瓶抡剑斩去,小山神又反刀挡住,他便跑了。雪瓶又向他身后发了一箭,也未知射中了没有,但小山神已向岭上逃去,霎时之间,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这时,又被巡逻的人发现了这里的事,当下梆声又连敲了起来,贼人出来得又多了,火把一枝一枝地燃起,春雪瓶已将剑插在背后,取出了她的弩弓箭。

    此时铁芳已走出屋来,就见雪瓶好像是在腰间系著个袋儿,这袋儿里满是弩箭,她一枝一枝地取出,向那边去射,取得也快,发得也速,就听“崩崩崩”连珠一般地发出,那边的火把就都纷纷扔到地下,梆子也扔了,惨呼声,啸子声,逃奔的脚步声,就在这深夜的雪山巨谷之中乱成了一团,只见贼人四下奔走,就像是受了惊的一群鹿似的。

    铁芳眼见了这种惊奇的景象,便不禁想起与病侠初入新疆,在销魂岭店中度夜,病侠垂危,以弩箭射散一群贼之事,便觉得雪瓶的箭实在比得上她的“爹爹”而自己却不禁因此更感觉愧恨,便向旁边走了几步,仰首望着山势,并见各个洞中的灯火已经都灭了,石屋里似是也没有人了。

    雪瓶这才收了弩弓转过身来,望见铁芳还没有走,她就叫了声:“大哥!”

    铁芳很受宠若惊,又往前走来说:“姑娘!你的马现在存放在哪里?姑娘!在猩猩峡关帝庙,在甘州城来安店,我都知道那一定是你,”他这时好像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停了停又说:“我这次往东来第一是为保护住玉钦差,所以我才与吴元猛假意地交结!”他说了这话,一半是为解释自己的苦衷,一半也是表示自己这些日的勇气和智力。

    而雪瓶却冷冷淡淡地说:“你也真是多此一举,何必要同吴元猛结交呢?弄得自己也不像英雄了。”

    铁芳忽地一下满脸通红,刚才的脸是冻得僵硬,这时却如火烧了油脂,心中十分差窘。也赶紧辩解说:“不过,吴元猛虽盗性甚深,可是,为人倒还慷慨可交。”

    雪瓶没有言语。铁芳又说:“刚才逃走的那小山神柳三喜,据他自己称,也是一位名侠的弟子,他流落在这山里为盗也是不得已。”

    雪瓶仿佛是“哼”了一声。铁芳说:“所以我才劝住姑娘,不要伤他的性命,即连那黑山熊吴钩,我想若是细究起来,我们与他也似乎没有甚么不共戴天之仇。他已老了,我们把他抓起来,训斥他一番也可以,却似乎不必下甚么毒手!”

    雪瓶一听这话。当时就恼了,但她还像是忍著点儿气,顾著点面子,声音并不太大声,只说:“我为其么要一个人进山来呢?我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寻,用不著别人,我便不叫别人帮助我!”

    铁芳语塞住了,越发觉得雪瓶这话,是已拒他于千里之外,使他无话说了,尤其不敢再向雪瓶提说那“金大娘”之事。

    停了一会,忽听雪瓶又说了声:“大哥!你还是回凉州,保护钦差去吧!”

    铁芳又高兴了一点,刚要说:那边的官人防范甚紧,暂时不去保护,倒也没有甚么可虑,忽然听雪瓶又说:“你去做你的事吧。”说毕,就往山岭那边走去了。

    铁芳如被钉在这里,心中觉得非常之冷,四下看去,雪瓶已经没有了踪迹,各石室各洞中也都没有了灯光,只有一处还有点光怕在窗隙照出来,那是里边的人还没有睡,还在烧著柴取暖,虽有一两声犬吠,可也非常模糊,不知发自于何处。

    铁芳觉得这个地方是太荒凉,贼人忽而群出,忽而又一齐藏匿,可知他们之中必定是还有人出著主意,安排著计策,等到天一亮,可就不知怎样了,雪瓶单身就许要吃亏。而且这层层的山岭,广阔的山谷,恐怕雪瓶也是无法找得著黑山熊。

    当下,铁芳就将心一横,想也拼了出去,无论如何也得先将黑山熊抓出来才不虚此行,才算真正帮助了雪瓶,无论她感谢不感谢,自己就这样做去好了。遂就又迎著一线火光,奔向一间石室,才到门前,就觉著烟刺眼,用剑把门戳了两下,就向里问:“有人没有!”

    里边却惊问著说:“是谁呀?”似是妇人之声。

    铁芳上前将门拉开,就看见了房里有三个持刀的大汉,一个年轻的妇人,都围在一个石做的火盆旁,站起了身。铁芳也看不清楚几个人的面貌,因为屋中的火虽不旺,烟可很浓。他只站在门外向里边说:“你们不要怕!我来这里原不想伤人,连黑山熊我们也不伤他,只要叫他出来,我们谈谈话就是了!”

    里边就有人说:“你去找小山神柳三喜问去吧!只有他能进大太爷住的那个洞。”

    铁芳一听,知道黑山熊果然是住山里,他就觉得是有了线索了,遂就说:“小山神已经被我们射伤,他逃上山去,已不知去向。你们这里无论是谁,若能领我到黑山熊所住的那座洞口,我就绝不再搅闹你们了,因为我见你们虽都是黑山熊的手下,可也在山中都有家业,不似是怎样为非作歹的。”

    他说出了这几句话,那少妇就哭泣起来,听旁边的人劝她说:“三喜嫂你别哭!三喜子不会死。”

    这才知道这妇人便是小山神柳三喜之妻。此时忽有两人一齐大声说:“我们领著你去!你们来找的既是黑山熊吴大太爷,那么带领你去见他也不要紧,杀他不杀他也随你。只要你想一想,凉州府还有他的儿子吴元猛,吴元猛手里有一对铁锤,甘凉道上属他的好汉至少也有几百,你们要是在这里伤了他老子的一根汗毛,出山可要小心性命!”说时就都提著明晃晃的钢刀,绕过了火盆出屋,铁芳还拍著胸担保不伤黑山熊。

    这两个人有个摆手说:“不必多说!我们带著你去就是了!黑山熊虽然怕玉娇龙,可是还不至于怕你!”这二人急急在前走着,铁芳在后就紧紧跟随。

    夜益深,山风益冷,前面的二人对于路径全都十分熟,脚下又快,少时他们就走向了山岭去了。

    铁芳既要时时防备著他们回身抡刀砍来,又不敢落后,就扑著夜色,时时追著前面的两条黑影,步下却觉得坎坷不平,时时都几乎将他绊倒。但也越走越高,就来到山岭的半腰之上,一个内中微有火光,微有柴烟散出的石窟之前。

    这两个人说:“他就在这里边住,终年也不出来,我们也向来都不进去。你若有胆量,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铁芳此时不禁发出冷笑,他也知道道里多半是一座陷阱,但是他在这两人之前,又绝不愿显出畏缩之态。他就说:“刚才我已把话同你们说了,我来此绝不伤害黑山熊,我只是为见他谈一谈,我是要给他排难解纷,你们肯把我领到这里,也可见懂得点交情,知道我不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可是,如果我闯进这座洞里,不但见不著黑山熊,反倒踏著你们的埋伏,我如果中计死了,那自然无话可说,但要是叫我再出来,那时可都饶不了你们!”

    两个贼人就都急了,一个说:“里面有他没他,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小山神常到这洞里去。小山神是大太爷的心腹人,只他能见得著,我们虽也是跟了大太爷多年啦,可是也不常见著他。”

    另一个又说:“我们在这里苦极啦!吃的都不够,又出不了山,少太爷吴元猛那里也不要我们。”

    铁芳就忿然说一声:“好!那么你们就不用管了!我要往洞里去了!”说著,他就将剑柄握紧,以剑尖在前开路,低著头,迈步就进到洞里。这一脚就像登空了似的吓了他一跳,原来洞里的地势极低,而且有从外面吹进来的雪,两边都是石壁,都有斧凿的痕迹,并非天然而成,极险,只容一个人行走,有时且须侧著身子才能够过去。

    最奇怪的是那点光亮,曲折返映而出,既微且黯,也不晓得点的是其么灯烛,同时那烟气也渐浓,不知是烧的柴还是点的香,刺得铁芳的眼睛又有些发痛,嗓了又泼辣了。向里再走,走了已有二十余步了,忽然在一个拐角之处,就伸出一口刀来向他猛刺。

    铁芳疾忙以剑去挡“当”的一声,觉得对方这人的力气相当的充沛,他问一声:“你是谁?你要是黑山熊,就快些出头!我是来给你两家解去多年的仇恨,只要你能永久住在这山内不再胡为,并叫你的儿子洗手。”

    拐角之处藏的这人却又冷笑,说:“这山里还没见过你这样满口道理的人,你倒像是个酸秀才!好了!你既然来到了这里,你就在这儿待著吧!这里倒有你的一个伴儿!”

    铁芳向前再进,以剑再去扎这个人,这人却又用刀连挡了两下,他就往里边跑去。铁芳看见了这个人的隐隐背影,正是那小山神柳三喜,他就不由得怒骂了一声。小山神曳刀往极深之处奔去,铁芳就挺剑急追。忽然见小山神脚踏著两旁的石壁,又往高处爬上去,上面跟井一样,露出星光,小山神蹿到了上面,却用刀向下扎来,并且用冰块、雪块往下直打。

    铁芳情急,往上蹿却又蹿不上去,他说:“你们只会行使道条诡计吗?这是最无耻的山贼才干的!”

    上面却“咕咚咕咚”压上了几块大石,并发出三四个人的“哈哈”大笑之声,听出除了小山神之外,还有刚才领他到这洞里的那两个。

    铁芳不由更是气忿,见大石头在上面盖得并不太紧,他就以剑顺著那隙缝之处往上猛刺,当然刺不著甚么。但上面站的小山神又向下威吓著说:“你就好好在这里待一会儿吧!等到我们捉来春雪瓶,就把她送到这里来,叫她跟你成亲,你若是不识抬举,我们可就要将洞口封严了,把你闷死在这里边!”

    铁芳听了这话,虽更忿恨,但也无法,只得抽回剑来,洞口这样被石头一盖住,烟更飘散不出,刺激得他又连咳嗽了两声,却又听见耳边也有人直咳嗽,并且还是就在这洞里,他不由得一惊,刚要问是谁,却又不敢问了。他恐怕洞口上的几个人此时还没有走去,并知道这洞里必定还有被他们陷害的人,如若因为自己的办事太急,使他们封了洞口,连带著把别的人也要葬送在这里,那可不好!

    当下铁芳就十分镇定,反过宝剑,转回了身,这时突然洞里的光更亮了,他就更是惊讶,迎著光亮紧走几步,烟却刺得他的两眼益睁不开,咳嗽也忍不住。忽然觉得脚下有个东西一绊,他几乎跌倒,低头细看,就更是惊讶,原来地下是躺著一个死人,是早已死了,如今虽然身上还穿著衣服,但尸骨恐已腐朽,只剩下了一具骷髅了。

    铁芳暗想这必是黑山态与小山神害死的人,他就更为忿恨,肩摩著阴湿的石壁,面迎著忽明忽黯的奇惨的烛光。又往前走了几步,拐过了一个山角,他就突然止住了步,惊讶地持著宝剑向前望去,眼前,是在石壁上又削凿出来的小洞儿,里面点著几根干柴,原来烟气跟火光就是自此而发。

    这壁角的旁边,浓烟里,半伏半立地,有一个身穿著破棉袄,极瘦,如同个鬼似的人,正在一面咳嗽,一面以惊惧的目光来望他。突然发出了一种极低的,但是颇为清楚的可怕之声,问说:“你是铁芳吗?”

    铁芳此时简直就像是做著怪梦了,隔著烟实在看不出这人是谁,这人很瘦,这人也不住咳嗽,倒令他想起来已故的病侠,想起来他的母亲玉娇龙了。只是这个人却是有黑胡子,而且除了行走不动,不像有其么病。此人又探著头问说:“铁芳!你怎么也被他们捉住,扔在这里来了?哎呀!想不到咱们爷儿俩竟在这里见了面!”

    铁芳瞪大了双目,并且将身趋近前去,仔细地一看,他不由得也惊得“哎呀”一声,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接著,他就放下了剑,两手拉住了这个人的瘦胳膊,他的一只脚也跪下了,悲喜交集地问说:“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也被贼人陷害在这里?”

    这个人竟是“瘦老鸦”一提金萧仲远,他急急地说:“这时候没有工夫多说话!那个贼走了没有?”

    铁芳说:“他们把我骗到了这里,就堵住了洞口,前面的洞口恐怕也早被堵住了。”

    瘦老鸦说:“那一定了!”冷冷地笑着说:“你能够搀著我到洞口去吗?我的这两条腿被他们打得是连半步也挪不了啦!”

    当下铁芳抬起剑,也立起了身,用一只胳膊架著瘦老鸦,但是瘦老鸦的两条腿还是迈不开。他就抱著他,一半藉著身后的火光,一半摸著黑,头跟身体时时撞在石壁上,就来到了那前洞口。这洞口挡得果然比上面的那个洞口更严,是用连著树皮的几块木板堵住的。

    瘦老鸦跟铁芳的四只手一齐用力,但也是推不动。瘦老鸦就说:“外面一定还有石头顶著,你快去拿一根柴来!我们把他这木板烧坏了,也就可以把石拨开了!”

    铁芳赶忙又跑回去,从那石洞里两手拿著两根柴,但这两根柴烧得都只剩了一半,而且本来就是不甚干也不甚粗的树干“吧吧”地直迸著火星,团团起著浓烟,呼呼又冒起了火焰,而且几乎烧著铁芳的手,又几乎烧著瘦老鸦身上的那件破棉袄。

    瘦老鸦命铁芳将两根柴都靠著那木板立著,火焰愈起愈高,引著了那几块木板,他却叫铁芳把他抱向后些,以免烧著身体。

    他的两臂不但没受伤,而且非常有力。他把破棉袄也脱了,露出来极细的胳膊,却握著铁旁的剑,就向那堵门的木板已烧焦了之处去戳,只听:“克!克!克!”剑尖扎得木屑纷落,火花乱飞,少时就被他扎穿了一个洞,又几剑就把两块板子都给劈断了,火藉著外面的风势越发熊熊地燃起,外面且又听得人声嘈杂。

    铁芳益发不住地咳嗽,两眼更难睁开,瘦老鸦却在他的耳畔大声地,紧紧地说:“我因为到长安没寻著你,我才进了这祁连山,我与黑山熊交手,竟被他人多擒住,伤了我的腿,幸有小山神柳三喜,他知道我的名字,保住我的性命。送我在这死人洞里养伤,这火是刚才小山神点起来的,他说要给我找个伴儿来,我知这也是要拿火光引进来人,他们好陷害,但没想到是你!不这样办,你绝出不去,只有死在这儿!现在,你赶快”

    此时洞口的火光不仅燃著木板,还烧著外边顶著的一堆石头,而且外面的群贼又嚷得很凶。

    瘦老鸦就推著铁芳说:“你就冒著火闯出去!越疾越快越好!出了洞就赶紧在地下打滚儿,好滚灭火,这样你虽身体受点烫伤,可是你却逃出一条活命,你就快些去吧!”将剑交给了铁芳。

    铁芳却急急地说:“师父你跟我一同去吧!”

    瘦老鸦却说:“你看我这两条腿,已经寸步难移了!你只管顾我,可就连你的命全都逃不开了!

    你快去吧!出洞时要小心他们的刀枪,赶快回家去看着!你的媳妇想你,都快要想死啦!”

    此时挡在洞口的几条木板已经烧成灰烬了,外面确实有喧哗的人语之声。瘦老鸦他急说:“你若不赶快逃出,可小心他们再来堵这洞口,那时,难道咱们就都死在这儿?”他又咳嗽,他用力推开了铁芳,自己却颓然倚著石壁坐下。

    此时已刻不容缓,铁芳就手执宝剑向洞外冲去“咕隆隆隆”石块连燃烧著木板全都倒在一旁,同时“呼呼”地响,那火更盛。铁芳也不知衣服烧了没有,就在地下急忙一滚,当时就有人奔过来拿刀来杀他,他一跃而起,以剑迎杀。

    这时他比刚才可猛勇得多了,一霎时,对手的两个人就都已被他斩倒,他就赶紧回到洞口,用脚“咚咚”的踢开乳石,他也顾不得痛不痛,又用手向旁去扔,并用剑劈那已成了焦炭尚带火烬的木板,他也不顾得烫手不烫手,把洞口的这些东西都除开。身后又有个贼人赶奔来了,问他说:“是谁放的人?”他回头藉著残余的人就已看出是刚才骗自己进这洞里去的两人之中,就有这个人,他狠狠以剑劈去,这个人用刀相迎,四五下,他就把这人斩倒在地。

    他奋勇去救瘦老鸦,但那洞中的浓烟一圈接连著一圈往外滚出,他大声叫著:“师父!师父”

    他不顾一切地又走进洞中,他又叫著:“师”但烟把他薰得不住咳嗽,洞里整个都是烟,火光也没有了,更寻不见瘦老鸦躺在哪里。他着急,蹲著身向四下去摸,也没有摸著,被烟逼得他只得又退出了洞口,他不禁流泪,提剑望着洞口痛哭,叫著说:“师父!我们才见面,又是在这里儿的面,我本想跟你一同出去,我还要把我这次往新疆去所遇的种种事情全都告诉你,没想到师父,你老人家竟”

    他又不敢哭得太厉害了,因为还须防范有人来同他拼斗。他回过身来向四下看去,见山色已经发白,冰雪跟枯树都已看得很清楚,天色已发晓了,岭上岭下朝雾迷漫,石屋石洞可都没有烟,也没有人,他又往身后这洞里去看,只见黑魁赃地,甚么也看不见,又叫了两声,仍没有人答应。

    山中的晨风更寒,他的身体简直禁受不住,而且心中凄黯,精神疲倦。提著剑,爬上了一座高蜂,向四下去看,一望茫茫,这时他要找归路出山,都已不易了。

    站立了一会儿,忽然他又看见下面的一间石屋里,走出来一个人,铁芳也就向下走去,他看见这个人穿著草鞋,抱著狗皮袄,手持钩镰枪,正是那个雪上蛇,东张西望地不知是寻觅甚么,可又带著恐惧的神气。

    山上的铁芳就以出石遮蔽著身形,慢慢地往下走去,雪上蛇又转身向西走了,铁芳才走下来,就猛扑上前,不容雪上蛇回身,就一脚先踢落了他手中的钩镰枪,一手抓住了他的后背,将宝剑就向他的脖子上平著一磨,就像在石头上磨剑似的,雪上蛇就“哎!啊!”叫著,身躯不敢歪一歪,也不敢倒下。

    铁芳就怒喝著说:“若敢动一动,我就叫你死,你快领我到黑山熊住的那地方去。”

    雪上蛇颤抖著说:“好!好!我这就领著你去!你千万别下手要我的命就行了!”

    此时石室中又有几个贼人持著刀枪而出,但铁芳仍然将剑紧贴在雪上蛇的脖间,丝毫也不放手。

    雪上蛇流著眼泪,哭著央求别的人说:“可千万别上前,你们若是一上前,他可就要了我的命!

    ”他哭著就带著铁芳走去,铁芳紧紧逼著他,同时还防范著旁边的人,先到了一座石室的前面,雪上蛇哭著说:“就在这里啦!”

    铁芳一看,这里的两扇门,果然整齐,还刷著油漆,窗子也真像窗子,上面且糊著纸,不像别处都是木棍支成的。铁芳抬脚一踢,门就开了,屋里有个妇人惊讶著问说:“是谁呀”

    铁芳探著头向里望了一下,只见里面居然有硬木的桌椅,床榻,闪缎的被褥,红铜的炭盆,榻上坐的是个三旬上下的妇人,所穿的衣裙也绝不像在这深山穷谷住的人所能有的。铁芳向雪上蛇问说:“这是黑山熊的甚么人?”

    雪上蛇还没有回答,旁边却有人冷笑着说:“这你还要细打听吗?这是我们这儿的压寨的太太,山上的洞里比这儿还阔,那里住的还有压寨夫人,压寨小老婆跟压寨的丫头!在凉州城里还有位金大娘,那早先也是压寨的,不过现在搬了出去,你知道了吧?我们大太爷的老婆多得数不过来!”

    铁芳向屋里的妇人问说:“黑山熊跑到哪里去了?”

    妇人摇头说:“我不知道,他可”

    铁芳怒目逼问说:“快说!”宝剑向雪上蛇的脖劲更用力一磨,磨得雪上蛇的脖子发出了一块紫的血迹。

    他“哎呀哎呀”地叫,向屋里说:“大娘哟!你就快告所他吧!大太爷到底往哪里去了?告诉他吧!他也不会就去杀大太爷!要不然可是我先死,山里的人他都饶不了啊!”果然这时旁的贼人虽也有七八个,有的手中也拿著刀枪,但都站在远处不敢进前。屋里的妇人也哭了,就说:“他叫柳三喜给他取走了银包子”

    雪上蛇说:“哎呀!大太爷他已经跟小山神逃走了,你去找他吧:只管在这里为难我们,可干甚么呀?”

    旁边的人就说:“我们早就知道小山神把黑山熊救走了,他是黑山熊最宠爱的人么!”

    又有人说:“你跟我们拼斗,是一点用处没有,真正的是你去找小山神,我们都是因在这洞里没有法子,都是一大家子,夏天吃树叶,冬天就打点狐狸吃,出去既怕官人,又被雪堵著。其实妈的黑山熊也跟我们非亲非故,吴元猛跟金大娘发了多少的财,一个钱也不能到我们手里。”

    铁芳想了一想,同时看这些人的谈话情形,他便相信这是真的,那小山神柳三喜不仅武艺很好,他还诡计多端,他必是乘著自己困在洞中之时,就救了黑山熊逃走。遂就问说:“他们逃往哪里去了?你们谁能够知道?他们是骑马走的吗?”

    雪上蛇说了话了,说:“哎呀!他们爬山也爬走了!这时也许早出了山口,找著了马或骤子,赶往凉州去了,那里有他的儿子一对铁锤,哪个不要脑袋的,敢去讨打呀?”把脖子摇了摇又说:“除了你,大爷!你也许不怕他,可是小山神也不是好惹的,这山里的人谁也抵不过他。”

    旁边又有的人说:“他的武艺是跟俞秀莲学出来的,他说他在怀抱的时候,玉娇龙就曾到他的家里去过。”

    铁芳听了这话,就更是惊异,心想:对那小山神柳三喜,不但为捉黑山熊我得去寻他,就为了他的过去身世,我也得去找一找他,向他去打听打听,并且还要与他比一比武,斗一斗。此时朝阳已普照著群山,但山风吹来仍杂著冰花雪屑,仍然很具寒冷。

    铁芳就向雪上蛇再逼问,说:“昨天你颁我进到这里来,走的哪一条路?”

    雪上蛇指著西边说:“咱们不是从西边来的吗?我本来拿你当做一家人看,后来你杀死了大白狼,我看着事不对头,我才来告诉这里的人。小山神要捉拿你,可是没将你给拿住,倒将他逼跑啦!”

    铁芳这才抽回来宝剑,将他一推,雪上蛇一屁股就坐花冰雪地上,他“哎哟!哎哟!”叫著,可是这时他的脸色缓过来,旁边有人还向他笑,辱骂他。

    又有人向铁芳说:“我家的大太爷确实跟著小山神走了,我们绝不能骗你,因为咱们也都是江湖好朋友,说打就打,说拼就拼,可是话也得说真的,我们若是将你骗走,你到别处找不著他们,你又有腿,你不会再来吗?我们可不能将石头屋子跟石头洞都搬走,到别处去。”

    铁芳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便点点头说:“再会吧!”他倒退了几步,仰首又向四面的山岭上看看,也没有看见雪瓶,又不知道雪瓶是已经追赶著黑山态与小山神出山去了?是也遭了山贼的毒计,被陷害在那座洞窟里了?但又想,不至于,雪瓶武艺好,而人又机警,她不会像我似的上了那么个当。

    当下,他不管有雪瓶没有,他就大喊了几声:“雪瓶走吧!雪瓶走吧!那黑山熊已经逃出山去了!咱们出山去吧!雪瓶!春雪瓶!秀树奇峰!快走吧!”他喊了半天,山上倒是没有出现春雪瓶的影子,可是将旁边站立的一些山贼,惊得脸色齐变。

    原来他们虽然知道昨夜在此大闹的,除了这个少年,韩铁芳之外,还另有一位能人,那人会发小弩箭,射伤了他们不少的人,他们猜疑著可能是春雪瓶,可还不能断定,如今一听才确定:“啊呀!果然是春雪瓶在这里了!”

    他们之中就有人赶紧走过来,将“金大娘”跟春雪瓶的关系跟铁芳说了,他们的意思是要“套近”“拉亲戚”表明都是一家人。

    铁芳却不理他们,独自提剑又走到了昨夜自己被困的那座洞口,就望见了满洞门都是烧黑了的木头和大小的石块,洞口也都薰黑了,他不敢往深处去走,他惟恐再中计。他只向洞里迈进去了两步,轨望见那趴在石壁之间,周身都已被烟薰黑了的他师父的枯瘦尸骸,洞里虽很阴森,可是他却流下了热泪。他又回身出洞,叫来了这里的人询问,这里人就叙述了瘦老鸦来此的始末,总之瘦老鸦是为寻韩铁芳,才进到这里来,因寡不敌众才致受伤被擒。铁芳心如刀割,长长叹著气,以冻得僵硬了的手,拭著眼边的如涌泉一般的热泪,他反而央求这里的人,请把这具尸葬埋了。

    这里的两个人也都点头说:“这不算一回事,等我们掘一掘冰雪,开出个石穴来,就把这死人掩藏起来。这人生前既是一条好汉,我们也不能就眼看着把他的骨头叫狼吃掉。”

    韩铁芳忍痛离开了洞口,往西走去,这里的人,连那个雪上蛇,也都像是送客似的,拿眼睛望着他。他提剑过了一道短岭,就算是已经出了“鬼眼崖”又来到了昨晚那个贼人“大白狼”身死的地点,谷中可是空无一人。他走到那下坡的地方,寻著了他的马,解下来,这匹马将附近山石的冰雪都咬得露出里面的干草来,虽在山风里睡了一夜,可是精神仍好,被铁芳牵著,他就昂首长嘶,并且“普噜普噜”地直吐著白气。

    铁芳提剑牵马越过了岭,路径渐熟,峰岭可越多。这时忽见对面的岭上又来了两个人,铁芳驻马向前惊视,那两人越来越往下,越来越距著他近,便也著见了他,就一齐展了手中的兵刃,跳跃著向他奔来。

    他先前见这二人只张著嘴,后来就听出来他们的叫骂之声,说:“韩铁芳!你这小辈,竟敢到这里来!”这二人正是那飞虎鲍坤,铁爪鲲鹏吕道海,每个人的手中都是一对明晃晃的护手钩,直向韩铁芳扑来。

    尤其是鲍坤的气势最是凶狠,泼悍,他先奔上来抡钩就要刺铁芳于死地,并说:“你给我那四个兄弟偿命吧!张伯飞来到凉州,他全把真情告诉我了!”

    铁芳将马撒手,用剑去抵,吕道海也舞双钩逼近,他却是冷笑着说:“韩铁芳!杀死了金刀余旺,逼走了戴阎王的那些事,你还都记得吗?他们全是我的朋友,如今我可要趁此荒野之中,钩下你的头来,拿回去给他们看看!”

    铁芳情急,此时无暇争辩,只好以剑奋勇迎杀。他蹿纵跳越,变换著剑法,忽而退避,忽而也反逼进前,剑光如一条银龙。那二人的四只钩却又如白鹤似的,时时逼著他这条龙,相触在一起,就铿然发声响彻了山谷。

    二人的钩法并不是一路,飞虎鲍坤的钓太猛,但是倒好抵御,而铁抓鲲鹏吕道海的一对钓舞将了起来,才真是厉害呢。他的胳臂跟丝毫也没受伤一样,他并且指使著鲍坤,与他分开了左右,两对护手钩互相地呼应著来战铁芳。

    铁旁的剑势渐乱,又抵御了几下之后,他回身使走,吕道海冷笑着说:“小辈!今天你还想逃脱老爷们的钩下么?”急跃著追奔过来。鲍坤尤其大喊大骂,绝不肯放。

    此时铁芳的那匹铁骑,已慢慢地走到对面的山坡上,又啃那块在冰雪里的草根了。铁芳就往那边跑去,想抓住了马骑上就逃过岭去,但脚底下的石头又太不平,冰雪太滑,他不敢放胆去跑,同时后面的四只钩就如同四只怪手似的狠狠地来抓他,他不得不回身去迎抵。那二人的威风更振,钩法更凶,铁旁的一口剑实在招架不过来了。

    幸而此时,后面的岭上有一匹白马如飞一般的,蹄踏冰雪自高处跃下,其时极快,但比这人马更快更在先的却是那嗖嗖射来的弩箭。吕道海同时身中三箭,把双钩都撒了手,他就趴在地下。鲍坤的大腿上也中了一枝,但他仍然奋勇舞钩,来杀铁芳。

    铁芳因为吕道海一倒,他就缓过了半口气,可是飞来的弩箭无眼,他也得著意提防。一面再以剑迎钩,一面回身跑开去躲避。

    这时鲍坤的背后又中了一枝弩箭,疼得他都哭了,他已将一钩松了手,仍挥一钩追来。他大声惨叫道:“韩铁芳!你还我那四个兄弟的性命来!”他一脚被石头绊倒,身子跌下,随著山谷的陡、冰雪的滑,他就连人带钩滚下了深谷。这时铁芳已止住了脚步,一面喘着气,一面眼望着谷下,却不禁难过,心想飞虎鲍坤也是一条好汉,我实无意伤他正想之间,就见那边的弩箭,已然不再发了。

    白马上的青绒衣裤,梅花鹿度的背心,云鬓蓬蓬而眼神炯炯,背后插著双剑,腰间系著箭里,一手提著紧紧的缰,另一手还拿著玲珑的弩弓。这位“秀树奇峰”春雪瓶就来到了,到坑谷之旁收住了马,随之她的纤躯也翩然而下,马蹄跟她的双足在冰雪上极稳,仿佛是一点不觉得滑的样子。

    铁芳这才把她的模样看清楚了,见她因为千里的风尘吹打,芳容已显得有点黑瘦,但是更美丽了。尤其铁芳细细地观察她的眉目,和那特别美丽的一颗小口,实在有七八分生得像那位金大娘。

    雪瓶却拟定著双眸瞪了他一下,并说:“还不快走吗?那黑山熊已被小山神救走,他们已顺著便道逃出去了,可恨的就是咱们在这山里的地理太不熟,我已经搜到他的山窟里,结果还是叫他跑了。

    那小山神是有点能干,昨夜那边的洞口起了一片火光,可不知是甚么事,当时我因一心要找黑山熊的窝,所以没赶过去看,但我很不放心,大哥倒是”

    她用眼向铁芳的衣襟去扫,铁芳的衣棠!实在是被薰了不少的烟,确实已烧了几处。

    如今铁芳真是“事定思痛”了。他的身上倒是没有甚么重伤,心中却又十分悲惨,几乎流下泪来,说:“我也是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计,被他们困在洞中,可是又无意之中遇见了我的师父萧仲远,是他出的计策,叫我用火烧毁了堵在洞口的木头,我才逃出来。但他却没有出来!”说到此,铁芳的眼泪不禁流下。

    春雪瓶只是点了点头,毫不介意的样子。这时,那在地下趴著的吕道海,就摸著了他的钩,忍著伤想要爬起来。春雪瓶又抽出两枝箭,检在弩弓上,转身就一箭射去,那吕道海就又趴伏在地。

    坑谷里,那鲍坤还带著呻吟喊叫,雪瓶向下也射下一箭,下面就也不言语了。

    铁芳反倒惊得止住了眼泪,把师父瘦老鸦从脑里抛去,而发怔地望着春雪瓶,心里却不大满意,想着:她也未免太残忍了!我母亲玉娇龙的手段便向来是这样,这可实在不大对!遂不禁叹了口气,就说:“他们已经爱了伤,何必再射他们呢?”

    雪瓶却作著怒容而不语。铁芳又含著惧意间说:“现在,我们往哪里去呢?是回到凉州共寻黑山熊吗?我想黑山熊可未必敢往凉州,因为他的儿子吴元猛也护庇不住他。”

    雪瓶又微微瞪了铁芳一眼,就说:“用不著你来管这些事!这是我一个人的事,黑山熊是我的仇人,与你”说到这里又叫了声“大哥”说:“与大哥无干,我走了!”她上了马往对面的镇上走去。

    铁芳向那面一看,一阵山风“呼”地一声,吹来一些细碎的冰屑,打得他的两眼是又凉又痛,他闭了好大半天,才睁开。但是向那边再望时,春雪瓶人马的影子早已经没有了。他遂也赶紧去车了马,往岭上走去。身后冰雪层层,山岭无数,那鬼眼崖里的众强盗却没有一个再出来。

    眼前也是山峰重叠,爬过一层又一层,又来到了那恶蟒坡的所在。就看见往上去的道路上印著一个个的清楚显明的马蹄印儿,而且是才留下的,可见春雪瓶是已经骑著马由此上去了,自己也只好往上去走吧!

    于是他就牵著马,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时时恐怕由上面跌下来。他的精神又是十分疲惫,好不容易方才爬上了山坡,心中却觉得痛快些了,喘了喘气,就转过了一道山口,而跨上了马,纵马一直出了山口。

    眼望着风沙滚滚的茫茫大道,心里忽然一宽,就循著道路,催马飞驰,心中却发著冷笑说:“春雪瓶!你虽已在先出了山走了,但我这马就不能赶上你吗?”又想:“黑山熊的事情她叫我别管,但我也得再告诉告诉她,那金大娘确实就是方二太太,也就是她的生身母!”

    马紧紧走,天色已过午了,他没用饭,但也不觉得饿,他一夜未睡,此时居然不像刚才那样疲乏了。他胯下的铁骑一到了平原,就越发头昂鬃抖,如活龙似的“踏踏踏踏”蹄声如雨,跑出了十余里地仍然没看见一处村落,可是已追上了春雪瓶了。同时惊人的事又出于眼前,眼前是刀剑的光芒闪闪,人马翻腾,原来是吴元猛率领著一些人已追来了,正遇见了春雪瓶,有人就惊喊著说:“啊呀!这就是那个小差官!”

    又有人说:“她原是个女的!暧呀!她就是春雪瓶呀!”

    雪瓶却连剑也不拔,只拈出来弩箭“嗖嗖嗖”一连射得三四个人落了马,五六个齐都转过马惊慌逃命,七八个凶悍的人却齐舞刀棍一齐扑来。春雪瓶这才抽出双剑来迎杀,她的剑法精练,使得别人只能看得见是闪闪的寒光,如白鸽子在眼前乱飞似的,但又都眼花手乱,无法招架。只见她又砍了几个,其余的亦皆四散逃奔。

    吴元猛一臂已于昨夜负伤,一臂却用力挥著单锤,向著春雪瓶打来,说:“忘恩负义的丫头,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的娘被我养活了多年吗吗?”

    雪瓶却恍若不闻,更是一点也不客气,双剑齐抡,向著吴元猛就砍。

    这时铁芳却催马持剑赶到了,他先向著雪瓶摆手,说:“姑娘你不要打了?暂且息怒,容我跟他说几句话!”

    雪瓶的白马虽然向后退了两步,但双剑仍在手中紧紧握著,剑锋对著吴元猛,双目也仍然怒睁,却闭嘴不发一语,也不理铁芳。

    这时吴元猛喘了几口气,才能把话说出,他的大长脸上满带杀气,冷笑说:“韩铁芳!你真够朋友,你也真是英雄,隐名埋姓,假意和我结交,这真算得是好汉,哈哈哈,好汉好汉!”又说:“我也早就知道了!你跟春雪瓶,你们两人都是在玉钦差的手下当差事的,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大概你早就都告到玉官儿那里去了。这不要紧。我料玉官儿跟凉州知府他们谁也不敢派人拿我,我是生长在祁连山,鬼眼崖,我虽出山来开镖店,充绅士,但是我爸爸仍在山里做强盗,这些事不瞒人,再说我今天也听说了你们两人为救罗小虎,带著一群哈萨克人,在天山干的那件事了。我若是强盗,你们也就是贼,咱们谁也不用说谁!”

    铁芳就说:“吴元猛兄,你也不要这样想,我们跟你原也没有甚么深仇大恨,你要打劫玉钦差的那件事,你还没作出来,我们也绝不能帮助官人去捉拿你。只是,我劝你从此打断了那个想头,并从此洗手,只许你安份保镖,不许你再在这甘凉道上横行做恶!”

    吴元猛却瞪起眼睛,骂道:“放狗屁!我吴元猛若只是安份保镖,不交江湖朋友,不做绿林买卖,你的丈母娘,春雪瓶的母亲,还能够在凉州享福吗?我吴元猛待那金大娘实在不错,如今,韩铁芳小辈你快滚开!只叫春雪瓶来,随我到凉州府见见她的娘,叫她的娘说说这二十年来的事,不提我老子,只问我吴元猛对待她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一抡锤道得铁芳躲开了,可是这时春雪瓶蓦发一箭,正中吴元猛右边的肋窝。

    “咚”的一声,把一只铁锤就扔在地下,他紧皱著眉,以手按著伤处,就摔下了马去。口中还骂著说:“春雪瓶!你这没有良心的狗丫头!”

    雪瓶忿怒地,又要装箭去射,被铁芳给拦住,雪瓶就不禁暴躁了起来,向铁芳说:“这些事与你有甚么相干呢?我杀他们,射他们你全都来管我!不用说你,就是我爹爹活在世上的时候,有许多事他老人家也不会管我拦我!”说的时候,将剑就抡起,将弩箭也比准了铁芳,似乎就要射。

    铁芳却摆手说:“姑娘不要急躁,听我说,因为我与吴元猛地曾交过一场朋友,而且又知他待那位方二太太很尽孝道”

    雪瓶更怒说:“谁管他那些!我只认得他是甘凉道上恶霸,盗贼。”

    此时吴元猛伤处疼痛,在地下不住乱滚。忽然他坐了起来,望见东面这这之处来了一个驮轿,他就不住哈哈大笑,望着雪瓶说:“你看!那边大概就是你的娘来了,你去见她问问吧!二十年来我对她怎样?”

    说到这里,突又射来一箭,他就“暧吸”了一声,身子又倒下了。

    铁芳看得甚是不忍,急忙下马去救,但已无及。又见雪瓶果然奔向那边驮骤轿去了,她的马极快,背后上插著一只剑,手中环持著闪闪发光的一只剑,另一手却拿著弩箭,看样子她是要去拦截那骤驮轿,要去射杀人。

    铁芳就扔下了吴元猛的尸身,急忙上了马,直朝雪瓶追去,一面走着,一面扬著一只手臂大喊说:“千万不可再伤人了!雪瓶!你不可再用箭射人了!尤其她,金大娘她是你的母亲!你不可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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