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读书

    读书的姿势千差万别，皆因人而异，如同走有走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读书自然也有各自的读相。比如，有人如厕也不忘持书在手，边屙边读，是见缝拆针的读书相，真是书香与污臭齐生，下头排泄顺畅，上头读得通畅，可谓“吐故纳新”比如，有人出差在外，也随时携书在身，于机场于车站于码头，或站或坐或蹲或睡，忘情于书中情节，哪管它书外世界，如饥似渴，把零碎的时间吮吸得一滴不剩。比如，书店里总少不了一群站着读书的人，他们借买书的名义行读书的事实，人们看着他们异常地吃力，而他们却能一站大半天，占了大便宜，书也读了，钱也省了。如此等等，均属于千姿百态的读书姿势。

    所有读书姿势中，最值得推祟的，也最易认同的，我以为是躺着读书。这可列为读书的至高境界，想必读书人都有此经验，也都有此奢望。所以前段时间我看到一个文学网站上开辟“躺着读书”这个栏目时，就很为之赞同。

    躺着读书，这种姿势是一种极端舒适的姿势。这与悬梁刺股那种近似酷刑的读书方式相比，正是天上与地下。我颇怀疑这是古人在作秀，或是故弄玄虚，硬要把读书这桩事情说得这么苦大仇深似的，倘此法值得推祟，那么现在学校里做老师的就可以大面积体罚那些专谈恋爱不读书的学生了，但事实是，那些不想读书的人，你即使割了他的屁股拔了他的头发，也未必会让他心甘情愿地读书。我倒欣赏梁启超那种为趣味而读书的论调，不但要读自己喜欢的书，而且要采取自己喜欢的读书姿势。因为，读书的姿势愈舒适，愈易吸收。说躺着读书之所以舒适，是有它的道理的。在床上半靠半卧，背后垫着软软的枕头，拥着棉被，一面吸烟，一面看书，这时夜阑人静，窗外寂然，一卷在手，宛如与好友促膝谈心，其乐无穷。

    “闲适先生”（我对他的评价）林语堂对此也有权威的说法。我深信这是闲适先生的切身感受，这是真正既读书又闲适的文化人的感受，因为在坐着读书这一姿势上，我与他竟有着同样的“大雅”这位先生就是在坐着读书时，也要想出一个舒适得令我辈也无师自通的姿势出来：“我们倘因坐在一只太高而又不便将脚锯去的椅子上而觉得不大舒服时，我们只须在椅子的前面找一个搁脚的地方。”他最常利用的一个极普通的办法就是：将写字台的抽屉拉一只出来搁脚。闲适至此的他，对于躺着读书的体会自然更真切，他竟然把安睡眠床读书上升到了一门“艺术”一个读书人“穿着宽大的睡衣，以最舒服的姿势睡在床上，没有了紧狭的内衣，牵扳的背带，窒息的硬领，也没有很重的皮鞋束缚他，使他那白天势必失去自由的足趾也得到了解放舒适。”这时，读书人的头脑方能真正运用。对此，我深信不疑，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人以为，书乃神圣之物，床上读书不仅有渎神圣，而且容易打瞌睡，毫无效果可言，更有人则以躺着读书来作为一种催眠术。对此，我着实不敢苟同。其实，世上许多辉煌的事业都是在床上完成的。据说纪晓岚编纂四库全书时，就经常赤着身子在床上挥汗进行。邱吉尔在床上办事的癖性是举世皆知的，他会对人说：他最缜密的思想，最舒适的阅读，和最动人的演讲稿，都是在床上完成的。说不定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对德国作战的作战计划，有些都是他嚼着雪茄、靠在床头拟定的呢。

    当然，躺着读书最宜在冬夜。雪夜拥被读收，与围炉饮酒，据说是古人生活中的两件雅事。雅与不雅且不去说它，其中的乐趣想必是了不得的。此时门窗紧闭，与世隔绝，面对茫茫宇宙的只是一颗单纯的心，清清爽爽，了无牵挂，血液的流行较为平顺，呼吸较为调匀，视觉听觉完全静息，造成一种身体上的静态，有时纵然室外风雨如晦，仍能始终保持一份宁静的心境，确是最具个性的一个独立世界。于我辈而言，冬夜躺着读书，开上空调，坐卧随心，伸缩自如，还可以一面阅读，一面搔痒，一面搓脚，一面抽烟，做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而不怕脸红，于书中游荡，直读到两眼发酸，睡意迷蒙时，把书随便一扔，酣然入梦。久而久之，还能把床头柜读成一个书柜。

    说是这么说，但躺着读书的时机却是越来越少了。因为成家立业后，身边多了女人的唠叨，多了小孩的吵闹，又不能随心所欲地想抽烟就抽烟，于是在眠床上躺着读书就真的成了一种期盼和奢望。现在，象我这样的人，就只能死坐在办公室里，一只脚搁在抽屉上，一只手捏支香烟，两只耳朵提心吊担着门外的敲门，于惶惶然中，读些支离破碎的书，或支离破碎地读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