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沈志明倒是主动让出了位置，看着编辑们握着稿纸忙得团团转。

    他冷静了下来，呼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整个肺部都充满了烟的辛辣味。

    沈志明沉默地连抽了几口，才迟一步发现自己多年被烟熏黄的手指竟然有些抖。

    见到这副情景，他忍不住低嘲着笑了一声，完完整整地将整根烟抽完，在身侧办公桌上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里摁灭了，才打起全身的精神。

    他抬起头。

    狭小的编辑房间内，除了一二人还在埋头苦看，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将整部小说从头到尾看完了。

    现在大多数人都同他先前刚看完稿子时的表现一样，神情有些发愣，眼神放空不知道盯到了何处，整颗心却是在急速回忆思考着小说内容。

    主编沈志明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们看完有什么感觉？”

    沈志明一出口，陷入沉思的编辑们纷纷回神，想总结表达出心中的想法，但是乍一张口，所有人就发现无数念头感想止不住地从脑子里汹涌冒了出来，齐齐溜到嘴边，让他们一时语塞。

    这该怎么说啊？感受太多了。

    倒是年轻人小杨最先看完稿子，此时大胆地回答了一句，“感受就是……原来武侠还能这么写？？”

    话音刚落，众多老编辑就忍不住纷纷默契诙谐地笑了起来。

    “哎，这话虽糙了点，但是小杨这话说的没错啊，特别准确到位。”

    “武侠还能这么写？我看完了之后，也感觉自己对于传统武侠的观念被这篇小说给颠覆了。”

    “对，跟传统走得完全不同的路子，新的风格，新的写法，新的气象，我觉得这种写法肯定会大受年轻人欢迎。”

    刚出大学校门的小杨积极响应，举双手表示支持。“是，我特别喜欢这篇小说！”

    老编辑中间，也有笑骂着喊道：“嘿，别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年纪大，我也觉得好看。”

    周围人扬着笑容，应声附议：“我也认同。”

    ……

    编辑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地热切，先前杂志社内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看过这篇文之后，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新的希望，重新燃起了激情和热情。

    但最终过稿的拍板权。还是在主编手里。

    每个人纷纷表达完意见之后，便齐齐一致地望向《今古传奇》的主编冯志明，等待着他最终做决断。

    不大的编辑室内静悄悄的，摆满了桌子和各种书架杂物，门口还摆着一个洗脸盆，挂着一条半新不旧用秃了的毛巾和香皂。另一旁紧挨着墙边和文件柜下，放满了上个月没卖出去堆积的期刊。

    扫眼望去这个房间，跟八十年代的老式筒子楼不相上下，条件更是远远差了省里的其他杂志报刊社一大截。

    明明有更赚钱的小小说、故事会，更容易卖出去的小学生中学生文学杂志可以做，他们为什么要窝在这个破旧狭小的编辑室里，万分艰难地做着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也谁都不看好的武侠？

    出了糊口饭碗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不就是热爱嘛。

    沈志明心绪万千，忍不住了眼眶中的热度，对上满屋子挤在一起齐齐屏住呼吸期盼万分的目光，他情不自禁地舒展了拧紧的眉心，笑着拍拍身旁的老编辑。

    “你们看我做什么？”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此刻的心情无比激荡，顺着编辑室狭小的窗口向外望去，那里是一片蔚蓝晴空的蓝天。

    沈志明压住了气，壮志凌云地拍板决定道：“过稿！放到下一期第一篇！”

    整个编辑室内哄然激动，振奋地欢呼声如雷。

    不同于市一中的学生们只是单纯以为这部小说好看，新一期的《今古传奇》一上市，早就在全国各大小城市代销书店报摊上卖疯了。

    唐诗写的《长安》立意新，风格新，就连写作手法也新，具有极强的可读性和流畅度。

    不同于传统武侠半文半白的语言用词风格，她的小说从头到尾就是最简单的白话文，甚至没有什么堆砌的辞藻或者掉书呆子展现学问的复杂用词，但如此简单直白出人意料的风格，却是意外地深入人心。

    这不是一篇传统小说。

    这点所有人都清楚，但是出人意表的是，谁也没想到这部小说的风格竟然这么新，彻底打破了所有人对传统小说的印象。

    市一中校门口的小书店。

    《今古传奇》的第二期已经发行了大半个月，一经推出《长安》这篇风格独特、标新立异的长篇武侠小说，立刻就在无数读者中引发了阅读狂潮。

    但这还是黄毛头一次踏进书店，他竟然搓着脚站在书店门口有些不太适应。

    他身后，进来了一群明显像是不良分子的校霸们，让书店老板都震住了。

    这群人不会是来收保护费的吧？

    书店老板急匆匆地从柜台后面快步跑出来，冲着打头一头染发张扬的黄毛就露了个笑脸，心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哎，同学，你们来有什么事？我帮你们？”

    话虽是这样说着，老板的脸上格外有些紧张。他在市一中这里开书店多少年了，其他的饭馆面馆小吃摊游戏厅多少都被学校几届的混子们待过，唯有他这家书店幸免于难。

    因为，一直学习排在全年级倒数的大佬们，向来连书店的大门都不进，怎么可能跑到他这里惹是生非？

    今天，真是打十几年开张以来的头一回了。

    书店老板悬着一颗心，不住地打量着黄毛脸上的神色，生怕对方一个不乐意，将自己这个小店给砸了。

    但是没想到——

    黄毛听见他的问话，搔了搔一头炸乱的乱毛，转头问向身后的同伴：“老大让我们买的辅导书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身后，个头高大的徐盛闷不吭声地扫了他一眼，掏出一张单子，递给了书店老板。

    握着列满了书名的单子，书店老板震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来话。

    这帮学渣们，竟然也来买辅导书？！

    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了吧！

    眼瞧着这群人高马大满脸桀骜张扬的男生们塞满了自己书店的门，将不大的屋子里挤得水泄不通，书店老板立时握紧了单子，急忙回应道：“这些辅导书都有，你们稍等，我马上去找。”

    说着，他爬上爬下进仓库，忙得转不开身，捧着好几大个纸箱子，才将单子上所列的辅导书全部找齐了。

    书倒是不难找，就是……这数量有些太大了。

    书店老板擦着汗，满脸笑容将沉甸甸的纸箱子递给黄毛他们，心里猜想怎么多的书，难道是市一中所有一向惹是生非的混混们都要改邪归正，开始好好学习了？

    这个想法他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念头，就觉得有些不可能，给彻底抛到了脑后。

    直到将一箱子一箱子的书全都搬给对方，书店老板才扶着酸疼的老腰，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一个难题又迎面而来。

    他看着这群人高马大、粗壮有力，一手能拎起两个他的大佬们，心里默想。

    ……这些书钱，他到底该不该收啊？

    登时，书店老板心里没底，揣摩着几人翻看辅导书的表情，心下一横，正准备开口不要这份书钱了，权当今天花钱买个平安。

    但他没有料想到，个头最高的蒋盛查看完后，竟然在他开口之前，主动地掏出了钱包向他走来。

    “多少钱？”

    老板听得一愣，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发现蒋盛付钱的打算真不是刻意作伪，他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随即，在蒋盛高大颇有压力的视线之下，老板满心意外地跑回了柜台后，结算完，说道：“1600。”

    黄毛正从口袋里拿钱包的手一愣，“这么贵？？”

    书店老板：“……”

    他苦笑着招招手，解释道：“真不贵，你们买的多，这已经是打八折的价钱了。”

    说着，他踌躇着开口，“要不算了，先给你们挂账上？”

    说是挂账，其实也就是好听的说法。挂账容易结账难，挂了账就等同于免单了。

    “不用。”蒋盛从钱包里拿出了一沓子厚厚的钱，一分不少地数给了老板。

    黄毛有些过意不去。“哎，我们凑给你吧，没道理让你一个人出。”

    不成想，蒋盛付完钱，却是稳稳地收好了陆扬的钱包，直接坦然说道：“老大出的钱。他让你们好好学习就行，其他的不用你们管。”

    听了这句话，不大的书店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黄毛对着一箱子一箱子沉甸甸的书，莫名有些眼眶发烫。

    他忍下了眼眶里的热气，张扬地提着声音笑骂道：“老大真特么肉麻。”

    抱起书箱子一回头，黄毛却是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拳头，热着心窝子砸了一拳身后的同伴。“算了，我们听老大的话，好好学习吧。”

    同伴们默默一齐点头。

    临书店大门前，几名市一中的学生们匆匆跑过来向书店老板询问下一期的《今古传奇》什么时候到，引起了黄毛他们的注意力。

    新刊未到，他们索性也跟风买了上一期的《今古传奇》回去。

    沉甸甸的辅导书放在桌子一边，趁着下午的上课铃还没有打响，黄毛翻开了刚买回来的《今古传奇》。

    这段日子，因着唐诗的关系，《今古传奇》这本武侠杂志的大名早已经沸沸扬扬、轰轰烈烈地在整个市一中传遍了上下。

    黄毛也老早就听说过。

    但是他打小就不爱学习，看见字就头疼，不光是看课本能睡着，更是不爱看那些文绉绉掉书袋子的小说杂志。

    这破天荒的买回来一本《今古传奇》，还是因为他好奇地想看看唐诗到底写了什么。

    一篇就赚了300块呢！

    黄毛表示羡慕嫉妒到极点。

    翻开《今古传奇》，他一眼就看到了排在最面前唐诗的小说。

    “长安？”

    他默念着这个文名，心里好歹想着这两个字他能看懂。

    唐诗可以的。

    再后面呢？他边随意地扫着小说，边打算里面一旦文绉绉让人牙酸，他就放弃不看了。

    却是没想到——

    整整一个中午午休时间后，“铃铃铃！！！”

    下午的上课铃猛然打响，他才一脸茫然地从小说中脱离了出来，抬起头，震惊地发现不知道何时教室里面坐满了人。

    一大中午头，他什么事都没干，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去吃，就是看了一篇小说，然后……整整一个中午就这么不知不觉地飞快过去了，直接蹦到了下午上课！

    黄毛一脸震惊，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眼手中抱了一中午的小说，到这时才迟迟发现——

    太特么好看了！！！！

    唐诗不是一般般的可以，简直就是才华逆天！

    抱着小说，黄毛在好好学习和看小说中纠结了半晌，最终禁不住选择了小说，继续心急难耐地捧着小说苦读。

    至于学习……

    咳，他等、等明天开始吧。

    下一课，看完小说的黄毛就忍不住拿着杂志，冲出教室，去找一群老伙计。然后，碰到一个人就开始热烈推荐。

    “好看，真的好看，我打包票！”

    “百分之一百二十个真心推荐，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小说。”

    “擦，谁坑你呢？不好看你找我，我给你退钱！”

    黄毛满心的信心，像是挖到了金子一样，激动地向着周围人推荐。在他的带动下，不少同伴将信将疑地也翻开了这本小说。

    随后……

    等到晚上陆扬来检查作业的时候，出乎意外地发现所有人都没开始动笔写。

    一行人靠墙根站着，黄毛蔫着脑袋，满脸都是愧疚。就连一直以来闷不吭声最靠谱的大个子蒋盛，此时也一脸愧色地低下了头，甘愿受罚。

    陆扬望着所有人，平静地问道：“今天你们做什么了？”

    黄毛：“……”

    蒋盛：“……”

    其他人：“……”

    最终还是最先带头看小说的黄毛，忍不住站主动出来认错，“我们看小说了。”

    他顿了一下，小声地飞快补充道：“《今古传奇》，老大你同桌唐诗写的那一篇《长安》太好看了，我们一看就忘了时间。”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陆扬不由得扬起了眉。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陆扬爽快地点头，“成。”

    他也不二话，直接道：“一百个俯卧撑。”

    听到这句话，黄毛和所有人却是齐齐相互看了一眼，全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觉得逃过一劫。

    所有人也不嫌脏，就着墙根底下，就纷纷主动趴下来，一个接着一个乖乖地开始报数做俯卧撑。

    对黄毛来说，他们不怕受罚，就怕老大一生气就不理他们了。

    明明都没有这么怕女朋友生气过……

    黄毛一边数着自己做的个数，一边悄悄偏头打量陆扬，瞧见他脸上没生气，才壮着胆子靠过去聊天。“老大，你同桌怎么那么有才？”

    陆扬回着手机里的短信没抬头，“嗯”了一声。

    就听见下一句，黄毛嬉皮笑脸地问道：“你有她企鹅号吗？告诉我吧！”

    陆扬回着短信的手一顿。

    “……”

    他低头看了黄毛一眼，只见黄毛的脸上满是热情和期待。

    陆扬漆黑的眸子微微垂下，脸不红心不跳，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黄毛砸了下嘴，万分遗憾。

    “53、54……”他边数着数，边随着心里想的随口说出口，“要不我明天去你们班问问她吧。”

    陆扬不动声色地看了黄毛一眼，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而忽然抬手，将他不标准的俯卧撑往下压了压，霎时间疼得黄毛龇牙咧嘴，哭声连天。

    “唉哟老大，我的腰——”

    陆扬收起手机，直接问道：“后天就是月考，卷子都做完了吗？辅导书看完了？”

    黄毛理亏，被戳中了软肋，顿时如同撒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脾气。

    “嗯，我学！”他心底泪流满面，“我好好学习还不成吗？”

    第二天一大早，唐诗来到教室，发现班级里复习赶考的气氛尤其热烈。这次考试虽然只是一次月考，但是对开学摸底考试成绩不佳的学生们来说，每个人都在心里攒着一股劲儿，想要好好考出个好成绩，拿回家给家长个交代。

    班主任徐永梅说了，这次考试成绩出来后，二班要开全体家长会。

    这个消息，立时让许多学生上了发条一样，被鞭策地一大早就来苦读背诵，趁着月考前的最后一小点时间临阵磨枪。

    唐诗背着书包到自己的座位，有些惊讶地发现她的桌子上竟然被人放了一瓶可乐。

    当下，她就侧头询问地看向同桌陆扬。

    陆扬回想起一大清早黄毛熬了一整晚黑眼圈抱着练习册跑过来，将可乐小心翼翼地放到唐诗桌子上的模样，就不禁有些想笑。

    他轻咳了一声，简洁回答：“你的书迷送的。”

    唐诗：？？？

    她有些意外，还有些乐不可支。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小说读者竟然这么快就发展到了市一中。

    她的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了一整天，临到放学前，身后的同学们将公开交流本传到她面前，都隐隐期盼着她写点什么。

    毕竟，明天即将就是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到这个时候，再学什么复习什么题都效果不大。反倒是放松心态，才更加容易在考场上考出好成绩。

    唐诗想了想，索性在本子上潇洒写下了一行字。

    “小可爱：只要你每天坚持学习，认真刻苦，态度端正，忍受孤独，最终的胜利肯定是……

    ……

    ……

    ……属于那些考场上发挥好的人：）。”

    看到这句话，二班的所有人哭笑不得，又莫名心里中了一刀。

    仔细想想，这还真特么是句大实话！

    但偏偏临近考试前，被唐诗皮了这一通，所有人莫名感觉神清气爽，浑身痛快。

    所有人心里泪流满面，他们难道是被虐上瘾了吗……

    “许佳的负面值+70”

    “彭浩然的负面值+87”

    “丁雪儿的负面值+65”

    ……